才子誓作攀花手,恣情欢娱云雨中。 少顷花春出房,步至殿上,恰见悟凡送走了满小姐进来,向花春云:“事已谐矣,方才翠云瞒着小姐,令我明日同你进城,我先至她家,傍晚你须在后门伺候,黄昏人静出来引你进去,径到小姐闺中,何虑阳台路杳哉。”花春此时不禁喜形眉睫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是夜无话,到了明日,打点去赴佳期,又自思虑道:“我若与悟凡同行,则傍观不雅,若使她先到满家,我随后自进城中,则径途不熟,又不认识满家后门。” 虑久却在心生一计,不如扮作尼姑模样,与悟凡同至满家,希言归庵不及,借宿一霄,则夜间潜入绣闺,又省一翻周折。诡计已定,悟凡进房取衣,花春将衣衫尽解,又脱下马靴,头上带一项妙常新巾,身上字一件半新不旧,紫檀色的袈裟,腰内束一条水墨禅裙,足上套一双四结方头僧履,众尼僧看见,俱掩口而笑。悟凡道:“如欲同去借榻,此时早了,须午后进城方好。” 于是在庵耽搁许久,花春袖了一幅十美图画,遂与悟凡慢慢步出庵门。一路行来,但见人烟寥落,少有村庄,野村风飘,枝凋叶落,正是促冬的景况。约行五、六里许,已进城中,转过数条街巷,已至满家门首,径入里边,花春举目细睁,虽不等缙绅门第,赫赫威威,而内参宇高堂,自有一种富家气象。 来到后堂,与安人见礼已毕,问道:“这位师父,从不曾会过,莫不是新到庵中来的么?” 悟凡应道:“正是。” 又问:“今日何进城太晚?” 悟凡道:“因上午在紫石街张老爷家,被大人留住,用过午膳,又闲谈许久,所以晚了,本欲径回庵内,因昨日小姐到庵简慢多多,未知昨宵可安睡否?贫尼心甚牵挂,故又特进来问候。” 满安人又回答多谢于师父,于是遂留悟凡花春在家下榻,不多时用过夜膳,已交初鼓,安人命她在小姐房外厢楼上安睡,花春闻言,喜不自胜。侍女移灯引至楼上,悟凡自进房中,与小姐闲谈去了,花春只在厢房坐下。房内设着两只铺,铺内枕衾齐备,虽非锦缎绫罗,却也精洁可爱。 少顷,悟凡进来脱衣就寝,二人正在戏噱,见使女翠云进房,含笑丢眼举手相招,花春随了翠云步进小姐房中,池娇正在床沿,罗裙已解,只穿一件杨妃色花绫小袄,大红缎裤管上用片金镶就,纤纤玉手,正把那一双双红菱样的绣鞋脱下,花春看见这一种景况,不觉魂魄俱销,趋身过去,池娇定楮细认,若为错哧道:“你是何人擅敢乔妆改扮,深夜入我闺中?” 花春双膝跪下道:“小生昨日在香莲庵中,曾与小姐会过的,难道就不相认了么?今夜万望小姐垂怜,我为了这幅画费尽神思,实指望与小姐一谐鸾凤,讵料萍水无缘,望梅竟难止渴,小生这一点灵犀已在小姐身上,若小姐竟弃于不顾,则无底之相思,此身不免向茫茫泉路矣,亦何忍至此乎。” 那池娇听他一字一声,俱从肺腑中流出,亦觉香泪交流道:“妾非无意君家,故作此香阁态,况妾前日曾立志欲于丹青中访我佳偶,今君笔墨独灵,实妾之佳偶也,既而因美人图不能终幅,泄成重症,赖君续完此幅,救妾残身,则君又妾之恩人也,但父母之命不可违,媒妁之言不可挽,即今宵不顾辱身,与君赴高唐之梦,然究不能终身奉侍箕帚,与君谐老,则一夕之欢,亦恐为君不取也。” 花春道:“非也,若不图终身之计,而仅贪一夕之欢,是非爱卿,直欲辱卿耳,尔不虑终身之,就争在一夕之从,谓已订朱陈,不可再谐秦晋,则安心待嫁汪门,予与卿天南地北终身无相见之期矣,倘今宵一渡蓝桥,则后此必千筹百划,谋一万全之计,以了终身,是终身之从,实一夕之从之有以激之也,此中委曲,小姐殆未深思尔。” 池娇闻声不语似有允意,那翠云在傍察颜观色,竟把银灯吹熄,将房门反手拽上,于是花春将池娇搂抱在怀,朱唇紧贴,笑吐舌尖,探胸轻揉,松其衣扣,褪其缎裤,池娇半推半就拥入帐帏,顺手将鸳帐轻轻垂下,花春笑噱池娇道:“子与邻此时,宛如与第百幅的画像无异,只少一个侍女在傍窥伺,未识几时得与卿夜夜谐欢,摹尽那九十九幅的娇态,则见才子佳人赏尽风流乐事,不为画上美人所嘲笑也。” 池娇亦无言功答,意任其鸾颠凤倒,雨覆云翻。正是:香喷檀口,鸡舌初含,汗湿趐胸,凤膏凝滑,涓涓露滴花心,点点红流衾底。 花春见状,自有一种惜玉怜香手段,三更事罢,各自睡去。到日清晨直待侍女唤醒,然后披衣起来,池娇对镜,花春在傍细视,真是云髻一窝堆俏,双眉两黛横情,丽貌无双,屏上相形俱欲妒,花容罕匹,镜中对影暗生怜,池娇命使女把她平日所画的画幅,各各与花春观看,花春一一展玩,赞羡不已。 少顷饭后,悟凡必与花春同返庵中,池娇命翠云告禀安人道:“请悟凡师先行,这位师父还要他盘桓数日,请教他几幅图画了。” 花春听说真感念不已,遂出房潜向悟凡道:“我虽在此耽搁,窦小姐之事,你曾说俟过月馀有隙可谋,我算来,其期已近,倘有所谋,却通信于我。” 悟凡道:“不必通信,你俟三日后须到庵中,但不可贪于此,错过日期,则又无能为矣。” 那时花春自在满府一留,遂将池娇新画之山水人物,细细将诗句题跋,到晚来被底欢娱,自不必说。一日偶在绣床鸳枕边见得池娇睡鞋一双,甚觉香气扑人,尖织可爱,因口吟一律以噱池娇云: 绣枕鸳衾分外佳,洞房窜上睡时鞋, 可曾踏破巫山路,无复经来洛水涯。 半夜春风勾治梦,一弯暖玉透郎怀, 暗中香气迷人醉,并蒂红莲称小娃。 池娇听后微笑而已,尽不烦叙。 且说三日已过,花春心中踌躇道:“我今日若径回庵,则又舍不得此情此爱,若欲不去,则悟凡又说日期不可错过,我只得且到庵中,看她作何计较。” 因取出美人图赠于池娇,遂欲作别归庵。池娇道:“郎君何不再住数天,递欲别去,未知何日,得再会芳容,倘君去后,家君竟选期赘婿,事将奈何?” 花春道:“卿上无虑予,此去都中,倘春关失意,自即旋返此间,与卿图一万全良策,即幸而杏林侍宴,亦必告假出都来,此与卿了局,且莫紧念卑人,致旦晚百转肠回,有伤玉体。” 二人徘徊牵袂,珠泪暗流,愁不尽荒却雨露,客路辛劳,嘱不尽野店风霜,羁身爱惜。满家女子频频执手问归期,花姓郎君脉脉关情订后晤,这种别离景况,就是丹青上也描写不出的。花春无奈只在房中迟回许久,然后别了池娇,径自出来辞谢了安人,一路往香莲庵而来。将近庵门,隐隐有鼓钟铙拨之,暗暗奇异道:“今日是其么道场,做须法事?” 行至庵前,见傍岸停泊着一号大船,标竿上样着一面姜黄旗,上写吏部正堂四个大字,舱内纱窗悬起,并无甚人在内,花春看见旗号心中甚是疑惑,移步走进庵中,见众尼俱在殿上,礼拜诵经,内中有一个年少佳人,拜伏蒲团,花春见她穿着一身素缟,虽未观面,已悟得此非别人,定是心上人窦瑞香,及至走近身傍一认,果然就是。暗想悟凡前日之言,原来计出于此,见悟凡不在殿上,遂急向厨寻觅。 悟凡正在里边与佛婆整理素肴,待她整备已毕,约至芸房谓悟凡道:“她今虽在庵,但不比池娇小姐,可以卤芬相将,进言挑动,你道计将安出?” 悟凡道:“她因忏悔亡夫,在庵中礼拜粱皇,宝忏三日,要过了三日,方回家中,只说船中安宿,许多不便,留在贫尼房中下榻,晚间饮酒将她灌醉,倒在卧床,然后放相公进房来,与她轻解罗裙,慢松绣带成就鸾交,至醒后则含花已破,难矢志于终身,玉液初尝,已迷魂于一度,瑶池冰雪,定化为巫峡雨云矣。此贫尼前日所云,唯局骗一计,尚可为也。” 二人设计已定,专待晚间成事,花春步出殿间,也挨在众尼内,口中任意模糊也,若诵念经典模样,这一双俏眼注定在瑞香身上,看她形容举止,绝不似怀春之女,而丰神秀艳,自是娇媚动人,不多时天色已晚,殿上点起灯烛,照耀辉煌。 直至法事毕,然后引小姐至芸房用斋,只有悟凡与花春在傍陪饮,悟凡满斟一杯,敬与瑞香满上饮下,又斟一杯过去,瑞香推谢道:“奴不曾用酒,请二师父自用一杯。” 被悟凡苦劝,只得又饮下去,花春见不肯多饮,心甚着急,忽记起道人所赠之醉心丸,惜向身傍取出,撩入壶中,又斟过去,瑞香执意不饮,花春因力劝道:“此酒味甚温厚,不比新酿的暴烈,可以多饮几杯。” 瑞香被劝不过,勉强饮下半杯,药性顿发,沉倒于床上,两侍女也因用酒沉醉,悟凡扶她们到别处安宿,花春就把房门掩上,拽起罗帏,忙与她解衣宽带,扯开衫儿,露出那臂儿白松松似雪藕节一般,胸前那白馥馥光油油香乳如莹玉一般,舒手摸弄紧紧就就,赛麻园滑腻,卸下裙裤,但见肚脐儿小省,脐下毫无一根毛影,生得肥净净,壮鼓鼓犹如白面蒸馒儿,园园突起,当中一条缝儿紧紧合着,洁白两腿好似无瑕美玉,烛光之下皓体呈辉。 此时花春魂荡意迷,看之不已,把个指头去她妙处拨拨儿挖挖儿,将中指进内款款动之,见缝儿有些开,伏身便将舌尖在上面乱舔得阴门湿搭搭,道不明是阴水是唾液。花春轻轻跨上身,凑着缝儿把如铁硬的鸡巴头向牝中一耸,插将进去,着实抽来。只觉瑞香突的一抖颤,忽然杏眼园睁,继尔惊叫起来,原来瑞香饮之不多,醉后只觉肚下隐隐作痛,攸尔如撕一般裂痛,方才醒觉。 未知惊觉后,作何光景,请览下回。 第七回幸中幸得美遇仙才怜才惊诗赴考 诗曰: 从来恩怨未分明,不到头时认不清, 自昔赠丸方感德,于今赐食又怡情。 绿林风月羁人占,红粉词章过客惊, 十美硕酬完大欲,不堪午夜问前程。 话说花春乘瑞香醉后,以成佳事,迨至情兴正浓,瑞香忽然惊醒,娇声大喊救命,意欲挣起下床,却被花春擎住,难以脱逃,只得口中嚷喊,把双嫩藕般的腿儿乱挣乱展。 花春压住道:“小姐且请息怒,容我细禀,方才陪你饮酒的尼僧,一个就是小生,因进都会试,于庵前得见芳容,甚是思慕,故在庵中耽搁至今,得与小姐一度春风,若小姐声张起来,则此事传入城中,人人谈论处处张扬,不能千载流芳,从此万年遗臭,况以小姐如是之容颜,世上何可多得,乃竞守寡终身,不图不爱,岂不负了彼苍赋质之意,我今与小姐一醒迷途,试令赏那风流妙趣,则回味寻思,必感念我恩人不浅矣。” 瑞香闻话,默然良久道:“妾数载冰心,已一早被君污辱,将来仍守节终身,则碍于有名无实,欲改辕中道,又苦于有口难言,将来之计君其何以教妾。” 花春见他初醒觉时大声疾呼,心贞性烈,悍然有不肯允从之概,及听到此数语,已明知心回意转,迷情于高塘一梦中矣。花春道:“卿且莫虑,我自有所以为卿图者,决不令卿孤帏守老,依然寂寂春宵也,于是重聚风流,更觉你贪我恋,与恣情浓,不比方才初举。 花春暗想道:“此今始信窃玉偷香之事,有志者事竟成,如彼未婚守志,虽坚如铁石,凛若冰霜的一个贞节女子,被我始以计限之后,以情趣赏之,终以言语醒悟之,已妥手而得矣,况普天下女子,如她者能有几人。” 此时与她二度巫山,遂合衾并枕,至明日朝旭,临窗犹是酣睡。迨悟凡叩门,花春朦胧惊醒始披衣起身,即问叩门是谁,知是悟凡,遂开了门,放她进来,径到床前问窦瑞香。 瑞香道:“你知罪么?不该如此无礼,与那人设计通谋,玷污我体。” 悟凡笑吟吟说道:“贫尼实罪在不赦,但事已如此,目劝小姐含容忍耐了罢,想昨宵乐境,小姐亦享尽了。” 瑞香回嗅作喜,嘱以此事万万不可泄漏,花春忆看醉心九,一颗真乃仙丹至宝,昨宵撩在壶中,尚未取出,遂步过桌边,把壶盖启下,捞起丹丸藏好。 话休絮烦,到了三日,忏期已满。是夜花春遂取出图赠于瑞香,鸳鸯枕上,份外情浓,翡翠衾中,尽皆恣意,后期之约订在三春。花春以此处芸房深密,况众尼僧皆局内人,料无人窃听竞肆无忌惮,若忘其为私情密约者然,临别夜二人难舍难分,千叮万嘱,曲尽云雨之情,耍到畅处竟欢声大作,岂料隔墙有耳,千金之躯毁于旦也,此是后话。 一宵易过,明日瑞香下船归去,因碍得众侍女在傍,不能言语,只得四目互睁,各各暗泪而已。及至众尼送瑞香下船,回进庵中,悟凡谓花春道:“你昨夜在房与窦小姐讲须什么言语否?” 花春惊间其故,悟凡道:“贫尼昨夜偶然从这里行,遇见一丫鬟在房外窃听,见了贫尼,遂飞跑去了。” 花春听说,追悔夜间多言粗心实甚,只得回说道:“并无什么言语,你不必过意。” 悟凡见说,也不以为意。那时花春在庵,取出图文续上二美,想道:“我画窦瑞香是身穿素缟上墓祭奠,自己在岸上观看的模样,又画池娇是身坐床沿,手脱绣鞋,自己扮作尼姑,进房相噱的景状。” 画毕藏好,念今二美之事已谐,别无牵挂,遂欲与尼僧作别,顺路进都,再往别地访花问柳,无奈众尼苦留,只得再延一日。是夜在庵,与众尼个个尽欢,似饯行送别的一般。到了明日,花春就欲开船北上,嘱谓悟凡道:“二美处恳你常去望望,倘有愁肠要与她宽解为妙,种种恩情感赏不尽。” 悟凡道:“相公心事,贫尼自当留意,何言重至此。” 花春嘱罢下船,众尼送至岸边,俱有恋恋不舍之意。那时船上风帆拽起离岸渐渐远了,花春几次回头,见众尼尚在岸上盼望,正是: 堤前衰柳折难堪,杯里琼浆亦觉酸, 催别西风何太急,不留挂揖再盘桓。 花春自离了香莲庵望北而进,在路待了几日,过了淮安一带地方,起陆而行,正是黄沙扑面,野雾迷空,北地苦寒,肃风凛冽,这一日偶因贪赴程途错过宿店,急急行来,已见金阳西落,望至前面只见崇山峻岭,路甚崎岖,不禁心中惶恐,回顾仆夫道:“天色已晚,路险难行未知前途可安否?” 那车夫冷笑道:“我方才已曾说过教相公早寻宿店,相公道:天色尚早,再行数里以至于此,相公你还不晓得此间的利害,前面这座岭名曰擎天岭,岭上有一伙强人住,为首的姓巫,名镇海绰号飞山豹与他妹子巫梦樱,俱有拨山举顶之雄,官兵不能除巢,惯在岭下劫夺客商,相公前去,恐亦难保无虑。” 花春闻言,惊得手足无措道:“你原来也不是好人,既然如此,何不早早计明,直至此刻方才说出,快与我推回旧路,多谢你须银钱。” 那车夫只做不闻,竟自望前赶去,花春惊嘱无已,画箧诗囊在旁解劝道:“相公且免愁虑,凡为客商者,因有货物财帛带来,所以遭其劫夺,今相公赴试进都,又无财帛,又无物货,一车行李能值几何,即强人亦未必加害于相公也。” 花春听说略把愁怀坦放,又行了一、二里,天气愈加昏墨,虽有月光却因寒雾迷漫,不能辽望,正行之间,忽闻前面有人喝住,赶上前来,竟不由分说,将花春与童仆二人并行李一齐劫去,那车夫就推了空车,径回旧路去了。 此时花春有口难言,无门可遁,竟被众强人拿上山去,扭进厅房,见中堂坐着一位盗王,身长丈二腰大十围铜铃竖眼,睁晴处令人魂魄全消,霹雳惊声,启口来使我心胆俱碎,凹脸生成凶恶,戟牙爪出锋芒,面如泄靛,奇须若涂丹,相貌比钟馗而更丑。 花春见了此人,甚是战战兢兢,不料那盗王见了花春,定楮细观,遂令喽罗解缚,连忙出位相迎道:“请问尊居何处姓甚名谁,为甚夜过此间,乞言始未。” 花春见飞山豹不为加害,反欢颜相问,遂上前施礼道:“小生家住浙江禾县,姓花名春,字金谷,因秋闱徼幸上元,时赴京应试,途径岭下,还祈大王见怜释我下山,则再造之恩,卸感靡尽。” 飞山豹道:“原来是一个应试举子,俺因见尊家一介书生,丰裁俊雅,故不忍加害你,且安心在草山住下,还有事商议。” 花春听他言词抚无慰,自分残生可保,只得安心住下,那飞山豹又令喽罗,将花春铺呈搬入后堂梅雪轩安顿,命画箧诗囊依旧服事主人。 是夜与花春雄谈畅饮,到半酣之际,飞山豹开口道:“俺有一妹,名唤梦樱,二九青春,尚在待字,非是俺夸口,虽混迹于绿林实超群于红粉,故誓不嫁于庸夫俗子,今见尊家少年英俊真我妹之配也,愿奉箕帚,勿以为辞。” 花春骤闻此语,不敢吱唔,只得应道:“恩感大王不杀,又蒙订以丝罗,安敢不允,但恐令妹有志英雄,视小生无缚鸡之力,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从耳。” 飞山豹道:“天下有英雄,有才子,斯二种人虽判然有别,然所谓英雄惜英雄,才子怜才子者,朋友之道则然,夫妇之间又不可以概论也,故以英雄而配才子,则陶容得暴泪俱消,虽英雄亦有才子之风,以才子而配英雄,则磨练得迂腐尽化,虽才子而得英雄之概是二者实相资益,才子既不鄙英雄,岂英雄独轻才子哉。” 花春见他身为草冠,而议论颇关至理,心觉异之,二人饮至更深方才酣止,命喽罗提灯引路,到后堂梅雪轩安睡,回弯曲折行至后边启扉而入,见里边摆供精雅,有富贵气象,因有家童在房服伺,故喽罗自出去了。 花春解衣就寝,暗想梦樱之容貌,未知恁样丑,随想兄妹之貌,谅来不甚悬绝,如何可与我花春为偶,同列于十美之中,但我方才若不受,又恐祸生不测,正是明知不是侏事,急且相随将来只好见景生情以图其漏网,彼云英雄可配才子,我思唯佳人,可配才子,英雄何足论哉,寻思许久,尚未睡去,只听得满街寻哨之声,>时远时近不绝于耳,二、三更方才合眼。 正在酣睡之际,忽闻金鼓声喧,骇然惊觉开眼看时,见窗上日光已照,那音声似近在窗外,花春起来推窗一望,只见窗外种着数株腊梅树,金葩初放香得清皎异常,树傍堆着玲珑小小假山,前面一带粉墙围住,俱砌就字花样,因听得外边喧嚷,遂步出槛外手攀梅树,起身于假山堆上,从墙孔中望外一观,乃是一座小小花园。那傍一个亭子外,齐列数十女子,手中各执器械,在那里演武,内中有一佳人:腰系八幅战裙,头竖双根雉羽,柳眉无待画之痕峰,如远黛杏厌有含春之态,肤若凝脂,窄窄金莲步出花亭,身袅娜,纤纤玉手抡开画戟乃盘旋,舞袖飘杨,威凛凛吴宫教战,绣裙摇拽,勇抖抖远塞提兵,貌可倾城,几似浣纱女子,武堪卫国,还同舞列佳人。 花春窃看多时,以为此必梦樱也,何玉容花貌异其兄之陋丑耶,然则此不独有英雄之品,而且不愧佳人之称矣,人求英雄于丈夫中易,求英雄于女子中难觅,英雄于女子中犹易,觅英雄子佳人中倍难,以彼方人而兼二美,真可为佳人之配矣,我想于香莲庵内欲与二美谐欢,不知费尽多少心思,只博得目前欢爱,而终身之计尚在遥遥,且知遇盗被擒,几谓委肉于饿虎之腹,多凶少吉,而竟以白虎齿临变为红鸾喜照,不烦一计谋求得此豪杰佳人,可谓三生有幸,心中不胜欣喜。 话删冗繁,书题紧要,单说花春在山择了吉日,就与梦樱洞房花烛,是夜恩情,真是如鱼得水,如漆投胶,笔难罄迷。 过了数日,已是腊尽春初时候,岭前岭后梅花竞放,花春信步出山,因玩赏梅花,忘路之远近,不觉曲折回环,只顾行去,行至一石洞边望进去,甚是幽深远远,及步入里边,几如桃花源之豁然开朗,洞中玉沙瑶草异树仙葩,别有一天境界。花春暗想:“此非凡境,我几如刘阮迷路天台,麻饭之缘其在斯矣。” 行不多时,见那边石凳上坐一道童,见了花春,忙上前迎接道:“来者莫非花贵人乎,家师因赴会瑶池,不及上洞候迎,盘中之物敢敬献于花贵人品之。” 花春接过,细细见是白粉捏就的牛虎,又有一物状如紫燕,心甚奇异,以为既系仙山品物,自然食之得沾仙气,遂把物件数咽吞下,又见童子在傍,举起一捍银枪说道:“家师又命我传授贵人枪法。” 遂举枪舞弄,花春神慧心灵,早已领略,授法已毕,童子送出洞门。 花春道:“特求令仙师法号使弟子可铭心顶礼。” 童子道:“家师法号紫云真人,今岁春间曾与花贵人会过在禾县的。” 花春知他非别,就是赠丹援命之道人,数蒙恩德意者,仙度有缘乎,仍慢慢寻回旧路,见两个喽罗慌慌张张说道:“花大爷在何处耽搁了月馀,使我们四野寻觅,受大王许多责罚,疑被豺狼吞噬,累小姐终朝愁虑。” 花春大骇道:“我在山中只游玩了半晌时光,说甚么一月馀。” 喽罗闻言,俱疑感不信,一个喽罗一路随了花春同行,一个先赶入寨中报信去了。花春入寨中,喽罗报说大王在后厅梅雪轩中,花春步入梦樱也在,二人俱惊问其故,花春就将入洞遇仙赐食教枪之事,细细讲了一遍。 飞山豹道:“此套西南角果有一长春岭,岭上紫云洞内闻有仙人居住,但与这座擎天岭,峰回崖断,人迹罕到,贤妹丈竟得到其间,未有一夕之宿,而此间已日逾三旬,诚哉仙境年光,不比凡间岁月。” 花春知年华已易,已交二月初头试期在节,到了明日,遂与梦樱作别。斯时夫妇情长英雄气短,未免洒下几点别泪,然不比诸美人恋恋之甚。到寨中又别了飞山豹,仍命画箧诗囊跟随北上,飞山豹又令喽罗,将他行李搬下山冈,送出此岭方回。 讵知在路耽耽搁搁,才到都中已是初八凑晚,不及入闱,心中虽然怀闷,然花春之赴试,半为访美而来,功名之念甚淡,故虽错过试期,而在都仍自欢畅,日日在城游玩。 因是春光明媚,游赏人多,王孙勒马,公子扬鞭,也有放浪才人,移樽赏饮也,有风流学士,摘向抒怀,花春不觉诗兴勃发,与僧人索了笔砚,欲向那粉壁上题咏一律,正待挥毫,见这边壁上,已有数行字迹,遂住了笔,步过去一看,见题是咏梅,遂念道: 一片冰心挺异姿,风光全在岁寒时, 不堪落落君芳互,肯望庸庸俗眼知。 蝶梦只凭妆化耳,玉魂好倩宋招之, 春风转盼归黄土,且索罗浮梦里诗。 又有一首题是咏梨念道: 罗衣偏惹粉痕弄,斜倚栏杆艳态慵, 半树庭荫烟漠漠,一帘夜色月溶溶。 春风送尽抛朱泪,白宁歌残瘦玉容, 料峭不堪重着雨,好留幽梦伴吴侬。 花春细玩字句,真是风流潇洒,清挺不几,而体近香躯,过于艳丽,有似才女所吟,及看后边落款,学凤楼山绛桃题,乃知果是才女之作,吟神许久道:“李白见五鹤楼之句,遂为之搁笔,今有此闺中绝唱,超轶前人,予何心复作效颦之态耶。” 遂向僧人问道:“师父你可知山绛桃住居,哪里何等样人?” 那僧人答道:“莫非粉壁上诗句后题着学凤楼山绛桃么?” 花春颠首称是。僧人道:“这就是山句马的小姐,素擅才名帝都震耳,来求聘者,络绎盈门,不好十分严拒,因设此选才之计,凡有求聘者,必须面考诗才然后许配,去岁春间,此信一传赴试者,纷纷不绝,却因山小姐诗才绝世,法行太高,宦家子弟大半为其嘲笑者多,故至终间赴考之人,渐渐廖落。” 花春道:“山小姐之才,已见一斑,未知其貌何如信人?” 僧人又赞扬其貌之美。花春暗暗喜道:“若去赴考未必遭其驱厅,倘此女有缘,则十美之硕数可足矣,我始以为世上佳人,不可多得,且知半载之中,奇缘频凑,天下佳人,一人罗而致之诚快事也,是世间不患无佳人,特患无才子以招之耳。” 是夜归寓不表,到明日饭后,更了新艳衣服,备一见司马的名帖,命家童随了竟望山府而来,门上知他来考诗的,不敢怠慢,引入后堂杞云板轻敲,遂有管家婆子启扉出见,闻说是赴考词章的学士,即引至里边,走出一对清衣女子,遂引了花春进去,那婆子自退入外厢去了。 花春步进内室,见匾额上题是五车书屋,典籍盈床笑签满架,画屏曲绕,绣幕低垂,那女子问明姓名籍贯,径自进内,少顷出来,见一青衣手捧笺纸,一青衣女手托琴,花春不解其故,想道:“莫非山小姐爱琴,欲于诗成之后,倩予抚弄一曲,则流水高山,予亦非门外汉。” 接过香笺一看,题是咏新柳词四绝,不拘韵,暗笑道:“这考规亦宽极矣,莫说四首就欲赋十四首有何难处。” 只见送题的侍女浓磨香墨,侍立几傍,花春正待挥毫,那抱琴的侍女,亦轻按水弦:“听小女子琴终一曲,相公的诗就欲成矣,若曲终而诗不就者,即请出外,不敢屈留,此时家小姐考诗旧例,请相公速速构思为妙。” 花春道:“如此请小娘子慢调五指,小生就此挥题矣。” 暗想:“山小姐命题何太宽,而限制又何甚严,若非我花金谷,几被他这一语拘挛诗思。” 遂尔展开云笺搜搜落笔写道: 其一 当墟少妇伴郎开,二月春风柳乍裁, 纤弱不堪重系襟,却教张绪数钱来。 其二 秋千女伴态婆娑,柳外迁延目送波, 欲挂采绳还怕断,纤纤一捏爪痕多。 其三 半含嫩芳半含青,婀娜纤腰倦未醒, 毕竟小蛮羞对舞,几回愁杀女俜俜。 其四 杜鹃声里恨悠悠,一缕芳魂愁复愁, 细雨微烟莺唤住,暗然送尽去来舟。 花春诗完,即递于青衣女,那操琴的女子惊异道:“往常人来考诗,有曲终而诗方成者,有曲罢而诗未就者,今小婢尚在工商初按,而相公之诗已成,真捷才也。” 那侍女将诗笺送入香闺未几,又命两题出来,一是燕语限空字,一是蝶梦限家字,俱欲赋七律,花春令青衣女不必另弹别调,就于方才未终的曲续弹去,先咏燕语道: 小燕子飞绣阁中,寻巢觅主语偏工, 呢喃月下抒春怨,宛转花前诉晓风。 说尽兴亡无限恨,记他歌舞已成空, 不知欲自何人道,终日依依恋椅重。 又咏蝶梦云: 徘徊小院绿阴遮,沉醉南柯日已斜, 忆昔漆园曾化汝,而今芳径且眠花。 滇吏幻尽三春景,飘荡难归万里家, 栩栩顿忘身是蝶,痴魂偏恋旧繁华。 诗成曲尚未终,仍命侍女传进,进去多时出来,又有一题是春闺,下注回文体,上下韵限三娇二字,花春暗想道:“为甚诗愈出愈难,这一律确未能急就,因回文之难于命句慰贴也。” 吟哦许久,然后握管欲题,又恐琴音将绝,诗还未就,因对那抚琴的侍女说道:“是题体限回文颇难,求其工稳,还恳姐姐慢按朱弦方得曲终诗就。” 未知花春。此题诗句若何。下回自见。 第八回逢劲敌梦恋三更会佳期图全十美 诗曰: 鸷勇全凭仙术神,占鳌跨凤素怀伸; 洞房化雨赏新爱,沧海浮萍认故人。 水月已欣空是实,镜花谩信假为真; 情怀此日应欢尔,谁料花飞已逝春。 话说花春题到春闺,未能信笔直挥,略构思一番,写道: 销魂旧榻病恹恹,枕压红云梦睡酣; 腰瘦倚楼春寂寂,日长垂幕柳参参。 娇容懒画眉峰雨,小步微怜鞋寸三; 遥望隔帘花弄影,飘飘蝶粉晒窗南。 花春诗完,那琴弦也住了,二侍女捧了诗笺送入闺中,不多时见她出帘来道:“相公诗才敏妙,不让庚鲍风流,家小姐深为叹服,少顷请习射轩相见,尚有考较相公,且莫胆战心寒,为家小姐所鄙屑。”言毕竟自进去。 花春听说茫然不解,毫无踪绪,疑惑了半晌,忽见东首启了角门,走出一对侍女,以另是一样打扮,引花春进了角门,穿过十馀丈长的一条备术,将近轩中,只见捧水砚的丫鬟,个个持枪里站;送云笺的使女,人人执矢张弓;十八般武器光闪闪架上齐悬,二十四名青衣勇纠纠台前纷列。轩中帘不挂露玉容国色,堪怜座上幔高悬,头金铠威风足畏。花春见了这种景况,甚不解意,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,不敢抬头。 那小姐亦忙回礼道:“顷见君佳章,真是学富于车,一挥九制,才齐倚马,七步三诗,梅尉骇惊之。渡云彩犹存江郎梦笔之峰,菁英未歇。但君家翰墨虽工,未知曾缙于武略否?盖文事之兴武备,二者不可不兼,能文而不能武,不过为懦弱才人;能武而又能文,斯为英雄学士。妾是女子,尚且欲兼,君为丈夫,何可不备。”遂令女侍持枪,付予花春,即掣起双枪欲与花春比试模样。 花春自幸长春岭遇仙赐食,不觉身轻如舞燕,力大如牛虎,已有纵壑推山之本领。“今山小姐竟藐视于我,还她一举手而甘拜下风便了。”遂接过银枪,毫不着忙,躬身施礼道:“适才文战涂鸦,已深欢,以今又欢与千金贵体亲身试武,其如唐突之罪。” 山绛桃道:“君家勿寒粟足矣,何嫌唐突。” 花春遂云:“遵令。”欲与比试模样,见绛桃反若有骇异之状 二人出轩比武约有半刻,绛桃枪法渐渐松懈,难以抵敌;花春枪起枪落,直如柳絮摇风,梨花摆月,愈加猛。 绛桃遂败入轩中,喘气不定赞道:“郎君真天下奇士也,妾适才所以妆饰威严,欲与君试武者,非真欲与君试耳,诚以天下文人学士,临其身于枪刀战剑之旁,未有不怵然惊惶然恐者,妾故设言与君试武。此一试,讵知起风腾蛟之学士来临,君真乃文武全才,天下何多得。君请暂回寓所,候家父回朝再请见。” 花春道:“适才不过遵命一诗耳,何敢当此赏赞。”遂躬身退出,仍有侍女引至外边,一重重出去,行到门房,带了家童竟自归寓。 一宵易过,明日起来,早有山府家人持帖来邀。花春喜遂颜开,命童儿随后,竟望司马署而来。家人引至书室,山廷栋见花春步进,即起身相迎,二人见礼毕,山廷栋开言即称贤婿道:“昨览诗章,真是擅雕龙之誉,江管无花出挥兔之才;又闻与小女比武于习射园中,枪法精通,愈深叹服。” 花春闻言,唯谨谨谦让而已。 山廷栋又问花春道:“去年浙江试录见台讳已居榜首,为何既至都中,又不入闱。” 花春道:“因途中病以致误盟。” 山廷栋道:“贤婿之才,自是翰苑名流,可预卜连捷春闱,名成鼎甲,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,且待来科再夺魁元矣。” 既而设宴相款,留花春在署中想搁不必回寓,命家人将寓中行囊物件齐检点搬来。 花春住下,常与司马公馀之暇,诗酒消闲,一日因画屏上有梅树一枝是名人之笔,索花春题诗一律。花春信笔挥云: 凭谁一洗旧丹青,冷藏疏枝竟入神; 莫恨春风吹不到,却教淡墨帚来匀。 雪窗也伴高人卧,江店何愁王笛频; 明月帘栊闲挂处,冰容依约降真正。 山廷栋观之,无不赞美连声,故公婿之间甚相契洽。单说花春在园中住了月馀,虽思念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,无奈山廷栋已经选定吉日,完聚花烛。因佳期已近,只得逗留署内,且过新婚宴尔之期,再整行囊出者践约。 因书斋无事,取出画图,续上二幅,想十美之谐,已如所\ue1d2所硕,唯在武林舟中相会之女,天涯地角访觅无由,殊深闷闷仔细寻思,欲再得此女一面,直如江上捕风,海中捞月,只得别寻一美以足其数;而江边相会之美人,似诸水流花谢而已。 语删絮烦,且说到了花烛之期,结采悬灯,款宾设宴,极其奢丽,自不必说。 是夜花春进了洞房,见众侍女尚环立两旁,几上铺着鸾笺,一使女侍旁磨墨,花春笑道:“今夜唯愁银漏滴残,金鸡易唱,尚暇以吟咏之事,消千金一刻之时光乎?” 绛桃启口道:“洞房花烛人间无此一境,今须以联吟和唱,佐洞房之一乐,则度见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烛,绝胜于他人也。” 花春道:“小姐之论甚是,请即赐题。” 绛桃谓:“以即事为题,韵限溪西鸡齐啼,中间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,两尺丈半双等十八字。” 花春微笑道:“小姐命限字数,如许之难想香阁才高,自能挥就敢请先立词宗,待小生学步何如?” 绛桃云:“夫唱妇随,凡事皆然,君家吟就妾自当和咏。” 花春闻言称是,遂略略思索乍时,向云笺题诗云: 红楼四面半临溪,百媚千娇可姓西; 半文河桥七夕鹊,一宵风雨五更鸡。 眉横八字双蛾敛,裙拽三湘六幅齐; 咫尺巫山云鬟二,两情九转笑和啼。 花春诗成,绛桃亦吟一云: 百尺妆楼万丈溪,四围花绕半窗西; 十年梦幻三更雨,一枕香消五漏鸡。 艳妒双文千古绝,才高八禄二难齐; 九回肠断屏山六,七宝情伤两泪啼。 侍妇送过,花春接来一览,大赞道:“原来绣阁中有此奇才,小生惶愧多矣。” 闲话未几,听得樵楼已交三鼓,花春遂令众侍女出房,然后解带宽衣,与绛桃巫山一度。正是: 鹊桥仙子谪尘埃,顿觉春从天上来; 烛影摇红人悄悄,销金帐暧梦初回。 一经交合,数次合欢,不料绛桃竟是一员战将,花春有须抵敌不过。是夜,只得用丹药吮口,以为久战之资。 交合之时,心存疑细,摸其玉体,细腻柔润,丰实饱满,暗忖道:“这肌肤体格决非纤纤弱美佳丽可比。”此际加意耸抽,行到百馀,绛桃然道:“没趣,没趣!” 花春道:“我的夫人甚趣有之?” 绛桃今其仰卧,她合扑骑于花春身上,以阴户凑将上去,直抵根际,股如磨般样旋转,复起又套入,似骑烈马狂颠。 花春道:“夫人有恁样功夫,却快爽人也。”两手伸抱其股,助其狂颠,任其做作,绛桃复起伏身,用口呷咂其玉茎,玉手紧搓,弄得花春遍体趐麻,龟头奔突,一股欲火冲身。花春忙按定心神,复将绛桃抱住,按倒床上,拎双足,不顾深浅直冲而进,口含丹药阳具格外粗长,一阵恣情狂戳。绛桃哼哼摇摇,面去露适心的欢笑。 花春暗想道:“我所遇美人多矣,云雨之间未敢有逞雄耀武者。即香莲庵住下多时,一宵可御十馀人,使彼人人破胆,个个销魂,无不俯首投降。岂知今日,即借助于药力,尚与她战得一个平手。正是:曾观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,于是日则窗前吟诗,夜则衾底风流,尤可爱者。” 绛桃于交欢之际,淫秽声浪语别有一种娇媚之态,非诸美之所能彷佛。花春此时已是勾魄消魂为所迷恋,韶光冉冉忽已春尽夏交,梁间哺燕喃喃,槛外落红阵阵。 一日,山绛桃倚窗闲玩,咏落花诗一律云: 从古花无不落红,称毕转盼已成空; 郎心肯学沾泥絮,女首偏如着雨蓬。 半卷球帘通夜月,数教玉笛倚晨风; 阶前切莫呼童帚,留得残英在眼中。 吟就请花春题和,花春将诗一览,不觉悚然惊悟,顿动愁肠暗叹道:“花如人,人亦如是也。去年所订之诸美安保其中无变,而使再至之,刘郎不感叹于桃花流水之依然哉,我岂可蹉跎岁月,留恋于此。” 因花春见诗,欢颜顿改,绛桃问道:“君何一见妾诗,双眉顿蹙,眼带泪痕,谅其中定有隐情,可为妾一剖否?” 花春道:“别无心事,只因诗中寓无窃感慨之情,令人读之,不禁断肠泪下。” 绛桃笑道:“妾之诗,不过就花悲花,别无寄慨,想君之悲谅不只在于花故,因悲花而顿独尔。” 花春道:“实无别情,小姐不必见疑。”遂握管也和咏一律云: 徒夸嫩绿与娇红,尽被柬君一帚空; 画槛间凭思悄悄,芳谐停立草蓬蓬。 不堪夜梦惊淋雨,更有何人药避风; 收拾春光归去也,子规啼断绿烟中。 正在绣窗吟咏,忽有侍鬟报进道:“今日颜舅爷家夫人小姐到来,设宴于东园牡丹亭内,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饮。”绛桃闻说,更换衣裳,随了使女,竟自下楼而去。 花春独坐香房,想起诸美之约,已打点于明后亦出都矣。寻思许久,辗转无聊,遂尔闲步下楼偶听得侍女们在那里赞扬颜小姐之美,谓:“与我家小姐不相上下。”花春闻说,遂欲窃窥其貌若何,如不逊于绛桃,则又可得一佳人,以足十美之数矣,因步向东园而去。 走至翠薇亭畔,遥望去见绛桃手挽一女子,后边簇拥众侍女而来,果见珊珊玉骨,丰姿嫣然,彷佛其人若于何处见过,因欲细认,恐被她望见,反缩身转去,遂向西侧一座假山洞内,将身躲进。见她渐渐近来,定晴一看,恍然醒起,曾于去秋在武林舟中相会,即画上第二幅美人也。 正欲向后边抄转,却值颜家母女已至,花春急欲回避,山夫人反说道:“贤婿不消避得,这是颜家舅母,该来见礼!这是颜家表妹,亦可相见。”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,趋步上前相见,注目在颜小姐身上,见她俏眼斜睨也,若有惊疑之状。相见毕,然后告退,至晚间绛桃归房,谈及:“颜家母舅官若何职,籍贯哪方?她母女还是向在都中,还是初到。” 绛桃答道:“妾母舅字云翩,在京职任吏部侍郎,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,小字金英,因京师与家中路途旷远,母舅常常去念,故去岁秋闲,已接眷属至京。家母因间阔多秋,亲情疏远,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来,一叙旧情。因她路途劳顿身体欠安,故相邀数次今由才来。” 绛桃一一详叙,花春意欲一问金英曾定聘否,却又难于启口,想道:“佳人咫尺,天遣相逢,自能入我壳中,又何必问其聘之定不定?”花春此日,已注意颜金英,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。 一日,山廷栋谓花春道:“贤婿武略精通,何不改入武帏,迅起春雷之蛰。” 花春虽推辞不欲,无奈山廷栋作主,竟与主试讲一人情,命花春临场就试。花春既入武林,且分此番非元即亚,考毕出场,录出内闱文词,山廷栋赞道:“片词不泄纤尘,下笔作风霜之概只字必经百练,掷地作金石之声,莫说纠纠中罕有其匹,就是偏选文坛,恐亦无此灿藻奇才,异日揭榜,非元而何。” 此话慢表,单说花春见美牵怀,思与金英一成佳好,适因事有凑巧,过了数日,颜大人先自回去,金英小姐因与绛桃甚相投契,故再三相留,仍复住下。 一日,花春归房,绛桃言及:“金英诗才之俊逸,亦落落不群。”遂以春闺诗一首念与花春听道: 睡懒东风一树梨,缃帘静锱梦却迷; 愁将朱盒调红粉,独立花阶印翠泥。 柳外蝶交深院北,花荫猫戏小窗西; 瘦眉几几难描画,新月弯环必绣闺。 花春听罢亦赏叹,暗想:“欲与金英一会,细剖衷肠,却无由相见。”只得暗地里作诗一首云: 长抱怜香一片心,关愁如海不知深; 关山南北难为昔,萍水相逢恨到今。 魂遂鹧鸪声里去,芳从蝴蝶梦中寻; 巫山不比蓬山远,敢向鸾笺乞赏音。 诗早成却未便达于金英处,只得闲步至园,以寻机会。适见一侍女在园玩耍,认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,曾在月下会过一面的,遂上前揖道:“小生有事恳求姐姐,未知姐姐允否?” 那侍女两颊涨红,慌忙回礼道:“花姑爷何故如此,要折杀小婢么?有何嘱你且请说来,婢子自当遵命。” 花春袖中取出诗笺,递于侍女道:“此诗乞姐姐潜送于你家小姐,切莫被人看见。” 那侍女道:““婢子送进如见责于我,奈何?” 花春道:“小姐一见此诗,定感你不浅,岂有见责之理。” 那侍女带笑道:“既是花姑爷见遣,即见责于小姐,亦所甘受。”将诗袖好就欲回身而去,花春又上前嘱道:“此诗送进定有回音,姐姐切莫迟延,小生仍在此间等候。” 那侍女去不时,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闲眺,见那侍女飞奔而至,说道:“小姐见诗顿觉粉黛含愁,连声慨叹,即和诗一首,于后命小婢出来送于花姑爷。”那侍女送过诗笺,即自进去了。花春接着,果见和诗一首于后,墨迹未干,念道: 谁云铁石本无心,一见生怜病已深; 两地相思今忆昔,半年离恨昔而馀。 桃花复认刘郎渡,人面重来催护寻; 月上栏杆人悄悄,瑶琴一曲待知音。 花春见诗后二句有相约之意,暗想:“金英原是多情人。”遂袖诗出园,径至楼上,坐定沉思道:”原来天之玉成才子佳人,有若引之如\ue1d2以赏者。我始以为舟中一会,姓氏难知,里居莫考,几如茫茫大海一叶浮萍耳,讵知今日乃得重观玉人,真如破镜重圆,花残又放,十美之数竟如\ue1d2矣。”暗想:“这十位美人俱是彼苍生就配我花春的,不然何十美的闺名如日葵、金英、凌霄、紫荆、青莲、素馨、瑞香、池娇、梦樱、绛桃等俱是花名。我想艳花盛放于三春,唯春爱花,唯花宜春,我姓花名春,边合配此十美,且不但此红颜逢濮水,云窦满巫山,把十姓挨序念下,又适成二句诗词,非千里相逢,尽有奇缘在内。然我历数十美之合,无一非爱我之貌,而得谐其事;若犹是本来面目与世周旋,莫说十美难图,试问此十美中,欲私订一位佳人,相与谐欢锦帐,其可得乎?然则生我者苍天,而成我者紫云真人也,化骨变貌之,真铭感不尽矣。唯虑晚间有绛桃在房,怎得至彼与金英一会?”心中甚是踌躇,忽然省着,不禁跃跃欢喜道:“有了!” 日间挨过,已是黄昏时分,见侍女送一酒肴与绛桃对欢,潜以醉心丸浸入壶中,斟一杯于绛桃饮了,遂沉沉醉去,命侍女扶她睡好,暗暗将丹丸捞起收藏,专待众侍女睡尽,去渡蓝桥。 是夜约更交二鼓,然后东方渐渐透起半轮明月,花春悄伏下楼,知金英卧房在于近傍东园迎旭楼上,遂一步步行至西园,却见园门紧锁,遂纵身一跳,真个身轻如燕,早已跳进花墙。 花春此际,不觉即景感触道:“我若早食仙品学法精通,则去岁在水园何至逃奔无从,几丧身池土。”一路思想行来,却有重门关锁,即也无碍无何,至迎旭楼前见金英独自一人在彼倚槛玩月,花春上前施礼道:“去年月夜舟中一会,不觉殷殷积想到今,殊幸天谐之缘,又得再见玉容,实花春梦想所不到,故敢冒罪题笺,一抒情怀;但又蒙小姐不加挥斥,题和订约,卿真非薄情人也。” 金英亦复剖诉曲衷,两情甚是恋恋,挽手上楼,誓盟月下,遂尔软玉温香春风满抱,软款款携云握雨,从容容倚翠偎红。 朦胧睡醒,忽听得五鼓敲残更鸡唱晓,恐绛桃酒醒知觉,遂起身告别。金英依依不舍道:“不知月夜往来,可能长继乎?但恐郎君到此,表姐偶一盘诘,何以鸣词。” 花春道:“小生因恐令表姐查问,所以将她灌醉,始得坦然至此;后会之期,自不问阔。”金英见花春欲别,亦复束衣下楼直送至曲栏杆外方回。 花春步出园中,见月色当空,曙星几点,一重重行至绣楼,悄无影响,楼上残灯尚尔半明不灭,走近床沿轻拽罗帏,见绛桃犹酣睡如泥,遂宽衣睡至明日,近午时光然后起身。 闲话尽删,单说花春与金英成事后,忽已旬馀,合欢约有数次,闻金英即日欲归,亦以画图相赠为终身之订。心事已毕,专待放榜后捷与不捷,急欲出京矣。不多时,武会挂榜,果然花春是元,讵知金鸾殿赐恩,又赐状头,圣上见他青年美貌,儒雅翩翩,真是经文纬武兼备,其才汗马从隆庆其会,恩光宠锡,盛典倍于往科。因花春策论精通,不愧翰苑之才,钦赐文武状元。游宫三日毕,又命游街二日,观者围拥如墙,无不唧唧称奇,既而拜座师会同年,忙了数日。 花春以牵念诸美,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,绛桃虽不能舍,欲再为款留,无奈花春难抛诸美,诡说:“双亲末,殡事不可缓,约出京数月,即可还都,不必恋恋。”遂即把行李整备,拜别岳母,仍带了二个家童,更换了儒服,路上也不用护从人等,静悄悄竟自离了长安。 夜宿停骖,晓行未马,已不一日,看看行近擎天岭,花春暗想道:“巫美人处已经成婚正娶,虽出外数秋,彼亦守我,因无容挂念,若上山去,又要迟延日月。”又想道:“倘山下遇着喽罗或是认识我的,邀我上山,只得上去走一遭;如不见甚人,我且经过此山,至香莲庵中筹画奇策,图那二美,出了玉笼再作区处。” 哪知从擎天岭经过,且喜悄无人影,并不曾遇着一个喽罗,因一路而来,下了水路,行不几日,将近半桥,却命舟人弯进至香莲庵前泊住。看倌们,你道花春此番进庵,定然与众尼僧话离愁,伸别欢,纲图二美诸老百年,既幸占鳌而返,自能夸凤而归,此亦意中事也。而抑然不知事端异变,欲知何变,下回细表。 第八回逢劲敌梦恋三更会佳期图全十美 诗曰: 鸷勇全凭仙术神,占鳌跨凤素怀伸; 洞房化雨赏新爱,沧海浮萍认故人。 水月已欣空是实,镜花谩信假为真; 情怀此日应欢尔,谁料花飞已逝春。 话说花春题到春闺,未能信笔直挥,略构思一番,写道:销魂旧榻病恹恹,枕压红云梦睡酣;腰瘦倚楼春寂寂,日长垂幕柳参参。 娇容懒画眉峰雨,小步微怜鞋寸三;遥望隔帘花弄影,飘飘蝶粉晒窗南。 花春诗完,那琴弦也住了,二侍女捧了诗笺送入闺中,不多时见她出帘来道:“相公诗才敏妙,不让庚鲍风流,家小姐深为叹服,少顷请习射轩相见,尚有考较相公,且莫胆战心寒,为家小姐所鄙屑。”言毕竟自进去。 花春听说茫然不解,毫无踪绪,疑惑了半晌,忽见东首启了角门,走出一对侍女,以另是一样打扮,引花春进了角门,穿过十余丈长的一条备术,将近轩中,只见捧水砚的丫鬟,个个持枪里站;送云笺的使女,人人执矢张弓;十八般武器光闪闪架上齐悬,二十四名青衣勇纠纠台前纷列。轩中帘不挂露玉容国色,堪怜座上幔高悬,头金铠威风足畏。花春见了这种景况,甚不解意,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,不敢抬头。 那小姐亦忙回礼道:“顷见君佳章,真是学富于车,一挥九制,才齐倚马,七步三诗,梅尉骇惊之。渡云彩犹存江郎梦笔之峰,菁英未歇。但君家翰墨虽工,未知曾缙于武略否?盖文事之兴武备,二者不可不兼,能文而不能武,不过为懦弱才人;能武而又能文,斯为英雄学士。妾是女子,尚且欲兼,君为丈夫,何可不备。”遂令女侍持枪,付予花春,即掣起双欲与花春比试模样。 花春自幸长春岭遇仙赐食,不觉身轻如舞燕,力大如牛虎,已有纵壑推山之本领。“今山小姐竟藐视于我,还她一举手而甘拜下风便了。”遂接过银枪,毫不着忙,躬身施礼道:“适才文战涂鸦,已深欢,以今又欢与千金贵体亲身试武,其如唐突之罪。” 山绛桃道:“君家勿寒粟足矣,何嫌唐突。” 花春遂云:“遵令。”欲与比试模样,见绛桃反若有骇异之状。 二人出轩比武约有半刻,绛桃枪法渐渐松懈,难以抵敌;花春枪起枪落,直如柳絮摇风,梨花摆月,愈加猛。 绛桃遂败入轩中,喘气不定赞道:“郎君真天下奇士也,妾适才所以妆饰威严,欲与君试武者,非真欲与君试耳,诚以天下文人学士,临其身于枪刀战剑之旁,未有不怵然惊惶然恐者,妾故设言与君试武。此一试,讵知起风腾蛟之学士来临,君真乃文武全才,天下何多得。君请暂回寓所,候家父回朝再请见。” 花春道:“适才不过遵命一诗耳,何敢当此赏赞。”遂躬身退出,仍有侍女引至外边,一重重出去,行到门房,带了家童竟自归寓。 一宵易过,明日起来,早有山府家人持帖来邀。花春喜遂颜开,命童儿随后,竟望司马署而来。家人引至书室,山廷栋见花春步进,即起身相迎,二人见礼毕,山廷栋开言即称贤婿道:“昨览诗章,真是擅雕龙之誉,江管无花出挥兔之才;又闻与小女比武于习射园中,枪法精通,愈深叹服。” 花春闻言,唯谨谨谦让而已。 山廷栋又问花春道:“去年浙江试录见台讳已居榜首,为何既至都中,又不入闱。” 花春道:“因途中病以致误盟。” 山廷栋道:“贤婿之才,自是翰苑名流,可预卜连捷春闱,名成鼎甲,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,且待来科再夺魁元矣。” 既而设宴相款,留花春在署中想搁不必回寓,命家人将寓中行囊物件齐检点搬来。 花春住下,常与司马公余之暇,诗酒消闲,一日因画屏上有梅树一枝是名人之笔,索花春题诗一律。花春信笔挥云: 凭谁一洗旧丹青,冷藏疏枝竟入神; 莫恨春风吹不到,却教淡墨帚来匀。 雪窗也伴高人卧,江店何愁王笛频; 明月帘栊闲挂处,冰容依约降真正。 山廷栋观之,无不赞美连声,故公婿之间甚相契洽。单说花春在园中住了月余,虽思念诸美急欲出都以完心事,无奈山廷栋已经选定吉日,完聚花烛。因佳期已近,只得逗留署内,且过新婚宴尔之期,再整行囊出者践约。 因书斋无事,取出画图,续上二幅,想十美之谐,已如所愿所硕,唯在武林舟中相会之女,天涯地角访觅无由,殊深闷闷仔细寻思,欲再得此女一面,直如江上捕风,海中捞月,只得别寻一美以足其数;而江边相会之美人,似诸水流花谢而已。 语删絮烦,且说到了花烛之期,结采悬灯,款宾设宴,极其奢丽,自不必说。 是夜花春进了洞房,见众侍女尚环立两旁,几上铺着鸾笺,一使女侍旁磨墨,花春笑道:“今夜唯愁银漏滴残,金鸡易唱,尚暇以吟咏之事,消千金一刻之时光乎?” 绛桃启口道:“洞房花烛人间无此一境,今须以联吟和唱,佐洞房之一乐,则度见才子佳人之洞房花烛,绝胜于他人也。” 花春道:“小姐之论甚是,请即赐题。” 绛桃谓:“以即事为题,韵限溪西鸡齐啼,中间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,两尺丈半双等十八字。” 花春微笑道:“小姐命限字数,如许之难想香阁才高,自能挥就敢请先立词宗,待小生学步何如?” 绛桃云:“夫唱妇随,凡事皆然,君家吟就妾自当和咏。” 花春闻言称是,遂略略思索乍时,向云笺题诗云: 红楼四面半临溪,百媚千娇可姓西; 半文河桥七夕鹊,一宵风雨五更鸡。 眉横八字双蛾敛,裙拽三湘六幅齐; 咫尺巫山云鬟二,两情九转笑和啼。 花春诗成,绛桃亦吟一云: 百尺妆楼万丈溪,四围花绕半窗西; 十年梦幻三更雨,一枕香消五漏鸡。 艳妒双文千古绝,才高八禄二难齐; 九回肠断屏山六,七宝情伤两泪啼。 侍妇送过,花春接来一览,大赞道:“原来绣阁中有此奇才,小生惶愧多矣。” 闲话未几,听得樵楼已交三鼓,花春遂令众侍女出房,然后解带宽衣,与绛桃巫山一度。正是: 鹊桥仙子谪尘埃,顿觉春从天上来; 烛影摇红人悄悄,销金帐暧梦初回。 一经交合,数次合欢,不料绛桃竟是一员战将,花春有须抵敌不过。是夜,只得用丹药吮口,以为久战之资。 交合之时,心存疑细,摸其玉体,细腻柔润,丰实饱满,暗忖道:“这肌肤体格决非纤纤弱美佳丽可比。”此际加意耸抽,行到百余,绛桃然道:“没趣,没趣!” 花春道:“我的夫人甚趣有之?” 绛桃今其仰卧,她合扑骑于花春身上,以阴户凑将上去,直抵根际,股如磨般样旋转,复起又套入,似骑烈马狂颠。 花春道:“夫人有恁样功夫,却快爽人也。”两手伸抱其股,助其狂颠,任其做作,绛桃复起伏身,用口呷咂其玉茎,玉手紧搓,弄得花春遍体酥麻,龟头奔突,一股欲火冲身。花春忙按定心神,复将绛桃抱住,按倒床上,拎双足,不顾深浅直冲而进,口含丹药阳具格外粗长,一阵恣情狂戳。绛桃哼哼摇摇,面去露适心的欢笑。 花春暗想道:“我所遇美人多矣,云雨之间未敢有逞雄耀武者。即香莲庵住下多时,一宵可御十余人,使彼人人破胆,个个销魂,无不俯首投降。岂知今日,即借助于药力,尚与她战得一个平手。正是:曾观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真不愧我花春之佳耦也,于是日则窗前吟诗,夜则衾底风流,尤可爱者。” 绛桃于交欢之际,淫秽声浪语别有一种娇媚之态,非诸美之所能仿佛。花春此时已是勾魄消魂为所迷恋,韶光冉冉忽已春尽夏交,梁间哺燕喃喃,槛外落红阵阵。 一日,山绛桃倚窗闲玩,咏落花诗一律云: 从古花无不落红,称毕转盼已成空; 郎心肯学沾泥絮,女首偏如着雨蓬。 半卷球帘通夜月,数教玉笛倚晨风; 阶前切莫呼童帚,留得残英在眼中。 吟就请花春题和,花春将诗一览,不觉悚然惊悟,顿动愁肠暗叹道:“花如人,人亦如是也。去年所订之诸美安保其中无变,而使再至之,刘郎不感叹于桃花流水之依然哉,我岂可蹉跎岁月,留恋于此。” 因花春见诗,欢颜顿改,绛桃问道:“君何一见妾诗,双眉顿蹙,眼带泪痕,谅其中定有隐情,可为妾一剖否?” 花春道:“别无心事,只因诗中寓无窃感慨之情,令人读之,不禁断肠泪下。” 绛桃笑道:“妾之诗,不过就花悲花,别无寄慨,想君之悲谅不只在于花故,因悲花而顿独尔。” 花春道:“实无别情,小姐不必见疑。”遂握管也和咏一律云: 徒夸嫩绿与娇红,尽被柬君一帚空; 画槛间凭思悄悄,芳谐停立草蓬蓬。 不堪夜梦惊淋雨,更有何人药避风; 收拾春光归去也,子规啼断绿烟中。 正在绣窗吟咏,忽有侍鬟报进道:“今日颜舅爷家夫人小姐到来,设宴于东园牡丹亭内,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饮。”绛桃闻说,更换衣裳,随了使女,竟自下楼而去。 花春独坐香房,想起诸美之约,已打点于明后亦出都矣。寻思许久,辗转无聊,遂尔闲步下楼偶听得侍女们在那里赞扬颜小姐之美,谓:“与我家小姐不相上下。”花春闻说,遂欲窃窥其貌若何,如不逊于绛桃,则又可得一佳人,以足十美之数矣,因步向东园而去。 走至翠薇亭畔,遥望去见绛桃手挽一女子,后边簇拥众侍女而来,果见珊珊玉骨,丰姿嫣然,彷佛其人若于何处见过,因欲细认,恐被她望见,反缩身转去,遂向西侧一座假山洞内,将身躲进。见她渐渐近来,定晴一看,恍然醒起,曾于去秋在武林舟中相会,即画上第二幅美人也。 正欲向后边抄转,却值颜家母女已至,花春急欲回避,山夫人反说道:“贤婿不消避得,这是颜家舅母,该来见礼!这是颜家表妹,亦可相见。”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,趋步上前相见,注目在颜小姐身上,见她俏眼斜睨也,若有惊疑之状。相见毕,然后告退,至晚间绛桃归房,谈及:“颜家母舅官若何职,籍贯哪方?她母女还是向在都中,还是初到。” 绛桃答道:“妾母舅字云翩,在京职任吏部侍郎,舅母史字只生表妹一人,小字金英,因京师与家中路途旷远,母舅常常去念,故去岁秋闲,已接眷属至京。家母因间阔多秋,亲情疏远,命侍女邀接舅母表妹到来,一叙旧情。因她路途劳顿身体欠安,故相邀数次今由才来。” 绛桃一一详叙,花春意欲一问金英曾定聘否,却又难于启口,想道:“佳人咫尺,天遣相逢,自能入我壳中,又何必问其聘之定不定?”花春此日,已注意颜金英,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。 一日,山廷栋谓花春道:“贤婿武略精通,何不改入武帏,迅起春雷之蛰。” 花春虽推辞不欲,无奈山廷栋作主,竟与主试讲一人情,命花春临场就试。 花春既入武林,且分此番非元即亚,考毕出场,录出内闱文词,山廷栋赞道:“片词不染纤尘,下笔作风霜之概只字必经百练,掷地作金石之声,莫说纠纠中罕有其匹,就是偏选文坛,恐亦无此灿藻奇才,异日揭榜,非元而何。” 此话慢表,单说花春见美牵怀,思与金英一成佳好,适因事有凑巧,过了数日,颜大人先自回去,金英小姐因与绛桃甚相投契,故再三相留,仍复住下。 一日,花春归房,绛桃言及:“金英诗才之俊逸,亦落落不群。”遂以春闺诗一首念与花春听道: 睡懒东风一树梨,缃帘静锱梦却迷; 愁将朱盒调红粉,独立花阶印翠泥。 柳外蝶交深院北,花荫猫戏小窗西; 瘦眉几几难描画,新月弯环必绣闺。 花春听罢亦赏叹,暗想:“欲与金英一会,细剖衷肠,却无由相见。”只得暗地里作诗一首云: 长抱怜香一片心,关愁如海不知深; 关山南北难为昔,萍水相逢恨到今。 魂遂鹧鸪声里去,芳从蝴蝶梦中寻; 巫山不比蓬山远,敢向鸾笺乞赏音。 诗早成却未便达于金英处,只得闲步至园,以寻机会。适见一侍女在园玩耍,认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,曾在月下会过一面的,遂上前揖道:“小生有事恳求姐姐,未知姐姐允否?” 那侍女两颊涨红,慌忙回礼道:“花姑爷何故如此,要折杀小婢么?有何嘱你且请说来,婢子自当遵命。” 花春袖中取出诗笺,递于侍女道:“此诗乞姐姐潜送于你家小姐,切莫被人看见。” 那侍女道:“倘婢子送进如见责于我,奈何?” 花春道:“小姐一见此诗,定感你不浅,岂有见责之理。” 那侍女带笑道:“既是花姑爷见遣,即见责于小姐,亦所甘受。”将诗袖好就欲回身而去,花春又上前嘱道:“此诗送进定有回音,姐姐切莫迟延,小生仍在此间等候。” 那侍女去不时,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闲眺,见那侍女飞奔而至,说道:“小姐见诗顿觉粉黛含愁,连声慨叹,即和诗一首,于后命小婢出来送于花姑爷。” 那侍女送过诗笺,即自进去了。花春接着,果见和诗一首于后,墨迹未干,念道: 谁云铁石本无心,一见生怜病已深; 两地相思今忆昔,半年离恨昔而余。 桃花复认刘郎渡,人面重来催护寻; 月上栏杆人悄悄,瑶琴一曲待知音。 花春见诗后二句有相约之意,暗想:“金英原是多情人。”遂袖诗出园,径至楼上,坐定沉思道:“原来天之玉成才子佳人,有若引之如愿以赏者。我始以为舟中一会,姓氏难知,里居莫考,几如茫茫大海一叶浮萍耳,讵知今日乃得重观玉人,真如破镜重圆,花残又放,十美之数竟如愿矣。”暗想:“这十位美人俱是彼苍生就配我花春的,不然何十美的闺名如日葵、金英、凌霄、紫荆、青莲、素馨、瑞香、池娇、梦樱、绛桃等俱是花名。我想艳花盛放于三春,唯春爱花,唯花宜春,我姓花名春,边合配此十美,且不但此红颜逢濮水,云窦满巫山,把十姓挨序念下,又适成二句诗词,非千里相逢,尽有奇缘在内。然我历数十美之合,无一非爱我之貌,而得谐其事;若犹是本来面目与世周旋,莫说十美难图,试问此十美中,欲私订一位佳人,相与谐欢锦帐,其可得乎?然则生我者苍天,而成我者紫云真人也,化骨变貌之,真铭感不尽矣。唯虑晚间有绛桃在房,怎得至彼与金英一会?”心中甚是踌躇,忽然省着,不禁跃跃欢喜道:“有了!” 日间挨过,已是黄昏时分,见侍女送一酒肴与绛桃对欢,潜以醉心丸浸入壶中,斟一杯于绛桃饮了,遂沉沉醉去,命侍女扶她睡好,暗暗将丹丸捞起收藏,专待众侍女睡尽,去渡蓝桥。 是夜约更交二鼓,然后东方渐渐透起半轮明月,花春悄伏下楼,知金英卧房在于近傍东园迎旭楼上,遂一步步行至西园,却见园门紧锁,遂纵身一跳,真个身轻如燕,早已跳进花墙。 花春此际,不觉即景感触道:“我若早食仙品学法精通,则去岁在水园何至逃奔无从,几丧身池土。”一路思想行来,却有重门关锁,即也无碍无何,至迎旭楼前见金英独自一人在彼倚槛玩月,花春上前施礼道:“去年月夜舟中一会,不觉殷殷积想到今,殊幸天谐之缘,又得再见玉容,实花春梦想所不到,故敢冒罪题笺,一抒情怀;但又蒙小姐不加挥斥,题和订约,卿真非薄情人也。” 金英亦复剖诉曲衷,两情甚是恋恋,挽手上楼,誓盟月下,遂尔软玉温香春风满抱,软款款携云握雨,从容容倚翠偎红。 朦胧睡醒,忽听得五鼓敲残更鸡唱晓,恐绛桃酒醒知觉,遂起身告别。金英依依不舍道:“不知月夜往来,可能长继乎?但恐郎君到此,表姐偶一盘诘,何以鸣词。” 花春道:“小生因恐令表姐查问,所以将她灌醉,始得坦然至此;后会之期,自不问阔。”金英见花春欲别,亦复束衣下楼直送至曲栏杆外方回。 花春步出园中,见月色当空,曙星几点,一重重行至绣楼,悄无影响,楼上残灯尚尔半明不灭,走近床沿轻拽罗帏,见绛桃犹酣睡如泥,遂宽衣睡至明日,近午时光然后起身。 闲话尽删,单说花春与金英成事后,忽已旬余,合欢约有数次,闻金英即日欲归,亦以画图相赠为终身之订。心事已毕,专待放榜后捷与不捷,急欲出京矣。不多时,武会挂榜,果然花春是元,讵知金鸾殿赐恩,又赐状头,圣上见他青年美貌,儒雅翩翩,真是经文纬武兼备,其才汗马从隆庆其会,恩光宠锡,盛典倍于往科。因花春策论精通,不愧翰苑之才,钦赐文武状元。游宫三日毕,又命游街二日,观者围拥如墙,无不唧唧称羡,既而拜座师会同年,忙了数日。 花春以牵念诸美,急欲出京上了告假奏章,绛桃虽不能舍,欲再为款留,无奈花春难抛诸美,诡说:“双亲末,殡事不可缓,约出京数月,即可还都,不必恋恋。”遂即把行李整备,拜别岳母,仍带了二个家童,更换了儒服,路上也不用护从人等,静悄悄竟自离了长安。 夜宿停骖,晓行未马,已不一日,看看行近擎天岭,花春暗想道:“巫美人处已经成婚正娶,虽出外数秋,彼亦守我,因无容挂念,若上山去,又要迟延日月。”又想道:“倘山下遇着喽啰或是认识我的,邀我上山,只得上去走一遭;如不见甚人,我且经过此山,至香莲庵中筹画奇策,图那二美,出了玉笼再作区处。” 哪知从擎天岭经过,且喜悄无人影,并不曾遇着一个喽啰,因一路而来,下了水路,行不几日,将近半桥,却命舟人弯进至香莲庵前泊祝看官们,你道花春此番进庵,定然与众尼僧话离愁,伸别欢,纲图二美诸老百年,既幸占鳌而返,自能夸凤而归,此亦意中事也。而抑然不知事端异变,欲知何变,下回细表。 第九回访故人水流云散观音书赐断魂消 诗曰: 怜香一片恨难消,转盼秋风玉树凋; 禅院云流人寂寂,空园烟锁夜迢迢。 生离影向天涯觅,死别魂从月下招; 寄语风流游台子,须知露水不终朝。 话说花春上岸走近庵门,偶抬头见“香莲庵”三字已改了“碧梧禅院”,心甚奇异,走进庵中见殿上有两个老僧坐在蒲团上闲话,不觉大骇。那和尚见花春进去,遂起身迎揖接谈,花春着急问道:“此处本是一座尼庵,为甚改了僧院?”和尚答道:“贫僧们是奉县尊太爷之命,招来持住此庵的,改之故却不知情。” 花春此时几如皎齐晴天陡下一声霹雳,惊得目定口呆,无从说起。没奈何别了僧人,出庵向四野搜寻一村人问他根底。徘徊半晌,见一老者持杖而来,花春上前拱手细问其故,那老者答道:“前日有县中无数县差拥进庵中,纷纷嚷乱说,拘拿悟凡师尼。讵知悟凡早已知风遁去,无处寻拿,遂将众尼逐出庵中不许再住,尼僧遂走别方,几个和尚在此守祝”花春听罢,遂拱别那人,暗思:“悟凡不见,则窦满二佳人从何处措谋,以践旧约。”无心无绪下了舟船,因想:“悟凡逃避出庵,必隐在村郊僻静,游人绝迹的草庵中,谅无别处可以藏身。”因一路寻觅几乡却旷野之所,闻有尼庵无不进去探望一番。 一日访到一个庵中,有乡人在内请仙舞机,花春候其舞毕,遂拈香跪拜处,心默告道:“弟子花春与半桥却香莲庵中尼僧悟凡实有隐情,相托大仙谅已鉴悉,不料悟凡避祸逃匿不知去向,或在远或在近,或自东或自西,祈大仙明示,使花春得遇悟凡以完心事,弟子收福无涯矣。”祝罢,把机舞动起来,就见砂盘中显出显出几行字迹,花春遂道:近远何须问,东西不必盘;庵名牢记者,再去香莲认。 花春看罢暗想道:“诗句明显却无深的难解处,但未句谓我再去认香莲,莫非悟凡不曾远遁,仍被僧人匿在香莲庵中么?然悟凡避祸在先,招住僧人在后,岂既出庵遁奔又返庵中为僧人所匿乎?此定是别处亦有一香莲庵,故第二句谓我牢记庵名,几遇庵名香莲者,即可入去寻见也。”于是一路留心细访问:“何处有香莲庵否?”岂知访了十余日,除了半桥却之外,竟别无名香莲的庵,踏破铁鞋无可觅,只得将此间心事暂以丢开,且往前途再访水园消息如何,在路无话。 是日,船到城中已是下午时分,将船泊定,遂欲上岸向水园而来,又止足道:“不可!此去若遇佳人,我虽无惧于彼,不免多一番周折,不如挨至晚间悄伏进内,径至香闺与二美一会,就可相机行事。”主意已定,只待晚间用过夜肴,然后上岸行去。 少顷挨到更次,一轮明月早已东升,遂令家童在船中看守,独自一人步上岸来。因时当暑夏,街上纳凉的人尚尔喧闹不绝,只听得吴歌处处闲话嘈嘈。 约行里余已到水园,门首已紧紧关上,遂纵身跳入园中,见一轮皓月映照当空,几如去年听琴讨约之夜,而举目细睁则园中景况非昔日之可比矣,但觉竹坞松轩,烟霞寥落,琴台酒榭,风露飘零,蛛纲交盈,处处丝悬;暗室蛙声不绝,嘈嘈响乱荒池,数丛嫩竹犹存,几树长松青青,如旧径荒苔,满台塌阶,一院落花,谁是怜香之客。五更残月,空闻惊树之鸟,暗暗惊道:“我去岁初冬至此,见园中楼阁峥嵘,亭台环绕如入瑶池仙岛,疑世间无此华丽名园,乃未及一载而忽竟如许之尘草蔓,想此中定有变故,二美难保无恙矣。” 一路行至内园,步至水云二美所居之楼,见门窗紧闭寂无声响,停立久之,不禁怀人感旧,悲从中人,没奈何一步步回身出外,月下之下望见梧桐树下有二美在彼玩月谈笑,花春一见不禁疑喜交集,上前仔细一认,知二人非别,一即是水青莲,一即是云素馨,遂欣然相见道:“我那日被石泉兄迫赶,无处逃生,向池中跳下,不料暗有仙人相拨得保残生,未知二卿何以得脱其毒手,今日仍得与小生一会,诚快事也。” 那二美俱挥泪道:“妾有痛肠欢剖,但恐言之骇君,故未敢相告。” 花春道:“卿有何言不妨明说。” 素馨泣道:“那日郎君下楼,水贼追寻不见,遂厉声大喊,上楼手提三尺青锋,欲将妾斩首。小姐在旁力劝他,竟先把小姐一剑,然后将妾刺死,可怜妾与小姐以怜才一念,霎时身丧青锋,在妾不蒙怜悯,亦何足怨,只恨他不念同胞怀,亦忍肆其残毒,天良灭尽,所以有全家抄戮之报也。尤可恨者,死后不为殡殓,竟将妾与小姐同埋于梧桐树下,君倘念去年一夕绸缪,则埋土之死骸,望君留意耳。” 花春闻言知二美已经遭害,此是鬼魂,然心中却毫不惧怕,唯是悲号痛恨而已,谓二美道:“尔既物化,虽仅有其灵,已无其形。然天下情之所挚,则一国魂魄之灵可结而成血气之形,故古来荒丘朽骨亦自多情,香魂非无欲念,其化形骸以会风流,幻声气而成云雨者,固往必有之矣,二卿其有是意否?” 青莲素馨道:“空结冤家应悲,今世欲偿孽债,且待来生。阴阳有隔形魄难交,未能从命耳。”言毕倏然不见。 花春叹道:“二美玉容依然如旧,而芳魂渺渺竟不能一叙风流,恨何如也。 我忆去年在此背难,紫云仙师度我出园,曾谓予二美处,自当救援,不致丧身,可祈后怎会何以竟有如许之变,讵明知寿数已终不可挽救,固以此言抚慰予心,其谓后会有期,其即夜之会是乎,能不令人怆感无已。” 行至园门仍将身纵出,步回船内,愁难成寐,想道:“石泉仗势逞凶,行为颠倒,以致全家斩戮,所以园中如此景况。从古沧桑变幻理有固,然亦无足异,只恨二美为我杀身,回忆从前令人寸肠俱裂。” 是夜神思恍惚,不多时城户鸡鸣,蓬窗色曙,船家起身煮饭,用过晨餐开舟行去,路过乡,却觉井烟离舍处处成家鸡犬桑麻。行了一日,尔时天光渐晚,但见绿树荫浓,斜阳遮古道,青苗叶润沟水响溪田,盍妇筐欲返,樵夫荷实归来,鱼网高挂泊捍边,日摇网影,牧笛闲吹驱犊返,风送笛声禅噪堤,杨拽残声兮断复续,蛙鸣池草始一唱兮和遂群。 花春在舱中悬窗倚望,甚觉风景可人,正观玩间,见傍岸有一座草庵上面悬着一匾额,因年久月长外面的染漆尽皆零落脱下,只剩得中间有一个莲字尚见模糊字迹,花春想道:“现有一个莲字在上,是香莲庵也未可知。仙机上云:远祈何须问,东西不必盘。莫非悟凡远避在此乎?”遂命船家停橹系缆上岸一访。 步进庵中见殿上门窗塌损,佛像尘蒙,是一个数年不修整的荒庵。少顷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尼僧来,花春上前问道:“此间可正是香莲庵么?” 尼僧答道:“这里是白莲庵,相公何以问及?” 花春道:“因台额上有一莲字,小生看不明白,故偶意问及,未知其庵中有几位师父在此?” 尼僧答道:“本来庵有四、五人,只因此庵塌损,募化无从,她们各自散了,只剩贫尼与一个小徒孙居此。不料数日前有一个远方避难的师太来投此间,如今共有三人。”言罢,遂将募化修庵这一支园匾携过道:“恳求相公慨发慈心随缘相助。” 花春听了“远方避难”四个字,不觉吃惊着急问道:“如今那远来的师父何在?” 尼僧道:“因路途劳累,迩已病在床。” 花春闻听言道:“此人是香莲庵中的悟凡师。” 尼僧道:“相公何出此言?” 花春道:“只因曾托悟凡师干办一机密事,岂知今岁出都复至庵中,已不见其人,因访庵听说她避祸远遁,莫非即在此间么?” 尼僧闻言踌躇道:“贫尼却未知其细,待我去问她一问,就知分晓。但不知相公尊姓高名,只要将相公名姓一通,若果是此人,彼意中自能相见,即有曲哀,贫尼亦可待诉。” 花春遂告以姓氏,那老尼也不多时急出来通达道:“她一闻相公在此,顿扶病起床,请相公进内,面剖衷肠。” 花春闻说喜如从天降,谓:“悟凡得见,则二美消息可通。”遂随老尼进房,见悟凡病容憔瘦态度不堪,二人相见,俱禁不住痛泪交流,花春急问道:“不知悟凡师为着何事以至于此?” 悟凡道:“说起此事,相公之罪也。”花春惊问其故,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书信递于花春,花春接过细览,上写道:去岁庵中一事,不料被绿珠侍女知情,因被责,怀怨潜窃花郎所赠之画,向老夫人处漏泄机关。成老爷将令悬中遣杀至庵,拿悟凡师究诘,见字宜速避祸出庵,万一迟定遭罗获。因无面再生,剑欲剔颈自尽矣。倘日后与花郎相逢,乞致言窦瑞香已死,前盟难践,不复系念可也,事在急迫,特此草达。 花春见字跌足悔恨道:“那夜竟不防丫鬟窃听,所以语言不密,以致有今日之事,既害窦小姐丧身,又累悟凡远遁,实小生之罪也。” 悟凡道:“相公岂莫悲伤过度,还有音书在此。”又向枕下取出付予花春,花春展看是满氏池娇叹薄命词,词中叙了相思情,道出了无奈复解合欢带效于飞,后是拟美人歌以抒照君怨: 其一: 从来万紫与千红,愁入离人两眼中; 欲上翠楼心转怯,青青杨柳怨春风。 其二: 春闺恼听晚来钟,况复离愁恨又重; 回忆去年临别话,桃花落尽再相逢。 其三: 月移花影上纱窗,倦坐更深剔夜缸; 绣罢鸳鸯三十六,慕他对对总成双。 其四: 从君别后日相思,九转肠回十二时; 静院春光留不住,莺声啼断绿杨枝。 其五: 日景疏帘掩翠扉,呢喃新燕绕梁飞; 只愁采缕今年系,春社重来人已配。 其六: 肠断香闺三月初,乱鬟身懒宝梳梳; 归期屈指顿顿数,雁杳鱼沉音片疏。 其七: 泪约从来有也无,君心讵比妾心孚; 只因痴志难抛去,梦内花郎惯自乎。 其八: 杏花十里暮烟低,银蛮雕鞍过柳堤; 想是状元归马疾,扬鞭径至浙江西。 其九: 心慵懒绣小弓鞋,斜枕银床坠玉钗; 睡起昼长无个事,倚楼终日望天涯。 其十: 闲来频把画图开,细玩形神暗自猜; 婉尔凝眸似有思,无言日日盼郎来。 其十一: 谁云容易度芳春,恨至无言恨始真; 惆怅最怜今日我,风流空忆去年人。 其十二: 金猊炉内屡添芸,日永三春驻夕薰; 君缝背盟甘负妾,妾堪忘约不思君。 其十三: 销魂最是怕黄昏,绮帐生寒亦懒温; 脉脉私情谁与语,一声血泪一声吞。 其十四: 无聊遣娌把棋弹,总为愁多着末安; 几度被她催下子,输她容易胜她难。 其十五: 绣阁身闲心不闲,愁来无语泪潜潜; 妆台频对菱花照,瘦尽春来镜里颜。 其十六: 人间聚散悦由天,难补三生石石缘; 从此春蚕丝已尽,哪堪秋夜镜重圆。 其十七: 未楼愁按凤凰箫,盼到而今归路迢; 老母不知灯下誓,乘龙已订度蓝桥。 其十八: 自怨时乖复自嘲,诗篇无意细推敲; 侍环分得新题到,几度拈毫几度抛。 其十九: 银杏开残又碧桃,春江客路水滔滔; 深开织就回文锦,欲寄何由系雁毛。 其二十: 不曾真个恨如何,从古红颜薄命多; 死后芳魂犹恋恋,生前忍复结丝萝。 其二十一: 回思旧事渺无涯,静掩闲窗六扇纱; 蜡才成灰红泪冷,不堪重问镜中花。 其二十二: 感怀不忍读焚香,一缕柔丝系寸肠; 自昔谩劳称姐姐,于今何处唤郎郎。 其二十三: 半钩新月映雕梦,此夜谁家弄玉笙; 一曲离鸿声转急,不堪听处倍伤情。 其二十四: 花香满院梦初醒,蛱蝶纷飞绕画屏; 妾梦一如蝶梦幻,与君千里会邮亭。 其二十五: 绣谱闲翻线屡增,空栽蜀锦与吴绫; 合欢鸳被成来久,旧约遥遥不可凭。 其二十六: 搔首无从画一筹,杨花岂遂水波流; 今宵借手金鱼带,万斛愁肠一旦勾。 其二十七: 他年无复观人琴,巫峡云遥何处寻; 留得美人图一幅,与君夜夜解罗裙。 其二十八: 消息于今不可探,只身无计到江南; 关河不隔相思魄,泉路茫茫死亦难。 其二十九: 一坯黄土草纤纤,异日重来别恨添; 朽骨已寒心未冷,梦魂犹绕楚山尖。 其三十: 鸾笺欲罄话喃喃,握管难禁泪染衫; 只此九回肠已写,忆君不另寄书函。 花春看毕知池娇以姻期将近,不愿弃旧负盟,亦迫于无奈而死,又问悟凡道:“二小姐之事在几时发动的?” 悟凡道:“俱在春尽夏初之际。” 花春闻言不禁痛泪交流,如熬肺腑,悔恨于:“出京之不早,妄图功名成就,以致误期失约,使美人丧亡莫救,是皆我花春致之死也。我想水园二美即丧身于水贼之手不复得见,然使我千山家考诗订回之后,不成婚改试久为眷留,则池娇小姐尚未迫于汪姓之婚,而就死即;窦小姐之事亦未败露,我可以计得之,何至有今日之变。乃事故变迁难以逆料,岂彼美缘悭前盟,莫践抑我,花春福浅始愿难赏哉。”唯是捧了那一纸诗,几回吟诵不觉诗中悲切之情愈咀愈出,真是一句一眼泪,一字一声血,有不忍多读者。 悟凡在旁见花春悲号无已,声出肠断,也觉触景伤怀,泪痕微带,只得从容抚慰道:“虽然事变俱为误期之故,但人生缘分早定于天,非人力所能回挽。或者二小姐与相公只有数夕之绸缪,而无偕老之欢乐也未可知。至于二位小姐以绝世佳人俱在青年殆命,此又夭寿之赏,尤无关于人事,相公亦何必悲哀过动,使二小姐于泉下亦复惨切,不能安哉?” 花春闻劝虽觉怆怀少解,究未免心声胆挂抑忧难鸣,因思与悟凡一叙旧好,遂欲在庵中住下,悟凡止道:“不可,此间茅屋房间浅隘,既不比香莲庵内室重门可闭,而此处虽系乡村,却不比香莲庵幽僻,无人缠扰,况相公舟停庵外,却人俱所瞩目,倘夜间留宿有恶棍鸠众前来寻闹,恐于相公亦有不便;而贫尼漏网之鱼,此处又不可容身矣,事将奈何?” 花春笑道:“不必多虑,今日之我已大不同于昔日之我,力则可敌人,势则可以压人,纵有千百恶棍前来寻非我亦何惧。” 悟凡听说道:“相公想已擢名金榜,故敢渺视庸夫,但乡却俗子未识相公为何如人,则一朝殴辱,未免要受眼前亏矣;苟欲鸣官征治,又恐于理有碍,未识相公亦念及此否?” 花春道:“既是悟凡师如此过意虑,我只得坦怀以告了。”遂将偶仙学法及考武占鳌之事细细讲其始末,遂拿白银二十锭会于悟凡,命她调养身体,聊为药果之资;又另会二锭于老尼,令她整备斋肴。那尼僧听得说得势耀非常,又得了银锭,遂款留花春在庵。后事如何,下回再表。 第十回适维扬空怀旧约至武林喜订新盟 诗曰: 飘零个个恨无缘,默抚情怀倍点然; 去日已欣谐白发,来时无复观红颜。 鸾飞镜缺三秋月,凤去云遥万里天; 唯有红园屏许射,未知赤线果能牵。 话说花春既令尼僧去整理羹肴,遂住在房中与悟凡谈不尽别后离伤,说起香莲庵改了碧梧禅院,这一座幽雅精致的好所在可惜被和尚占住,慧源及众尼等亦渺不知去向,悟凡此际不禁抚今追昔,忆故旧之飘零而怆怀不已。 看看日色已暮,老尼把夜肴备好和盘托进,花春问以:“烹庖之何速?” 尼僧答道:“却店中盘餮可给,水酒堪沽,故便于备物,但恐粗斋难堪不足以适贵人之口,祈勿见罪。” 花春道:“惊动宝庵已深歉仄,又承老师太费心,多品杂陈甚不过意。” 老尼僧放下杯径自出去,只有悟凡在房陪饮。只因乡间食物烹庖得不甚精,即沽来之酒,哪及得香莲庵中厚味醇温、清香馥郁的佳肴;以及器皿物件,哪及得香莲庵中的萃美精致。二人感物与怀,愁肠又触,只得将酒肴勉强用须,唤小尼进房掇去。 花春因一路而来,旅店凄凉,孤舟独宿,久旷于女色;悟凡虽然抱病,亦因自香莲庵逃避以来,巫山久隔,今日见花春在房,禁不住不腔欲火,遂把房闭上共赴阳台。只因悟凡病后精力空虚,又以暑辱难禁,汗淋如雨,故未及久战,早已恹恹一息,神气俱疲。 花春虽在情欲正浓,却又怜她躯微骨瘦,遂止戈矛,意欲安寝,因庵外蛙声嘈嘈振耳,直至四鼓方才睡着。 明日清晨起身,因访美念急不敢久留,遂矢别悟凡,命她道:“安心在此度日,倘有飞灾自能为汝遣救,我一到家中之后仍欲北上,不消数月再过此间,定进庵与汝一会;倘有幽雅名庵即当倏书荐汝入庵,此间不可安常只可处变,宜保恤身体为要,不必填愁积闷,欲耗精神,此二语是药石良言,须当谨记,我乃不为携提而把前情付诸东流,天壤间无此薄幸人。” 言罢,各各涕泪,当家送出庵门,又到船中取了十锭银子,令家童送到庵中布施装修佛像,是日开了船,一路望南浙而来。 有事则提无事则缺,在路行程无甚耽搁,心中暗暗疑虑道:“不要广陵西河之美人亦有变端,几如花正妍,而雨打月方皎,而云遮空令我作了一场春梦。” 又转念道:“天下事亦断不至此,岂有风波陡起如四美者,若彼美而亦有变故,岂真彼苍不款留一佳人以配我花春乎?继天下之事叙不尽,可凭我生之缘姻,岂无足信,则亦唯信诸佳人之必配才子,才子之必得佳人耳。”花春在路时以此念存于胸中,故反把疑虑之一心尽皆抛去。 不一日到了广陵,仍寻到逢家寓处,将行李运上安放,向店主人道:“逢老爹你可认识小生否?” 店主人定晴细视道:“确是有些面善,却一时记认不出。” 花春道:“小生嘉禾人,去岁秋间在你宝店居住,多天承蒙厚情,曾在里边这一间精洁坐室中下榻的。” 那主人省着道:“是了,莫非进都会试的花相公么?”花春颠首称是。 店主人道:“我们做了这须贱业招接商客甚多,记性却又不好,去岁与花大爷盘桓数日,竟一时认识不出,殊觉可笑。” 花春道:“我此番到来虽耽搁不久,却因僻性好静,仍欲暂借内室约住数天,未知还肯容纳否?” 主人道:“花大爷既爱僻静,这又何妨。”就命家童把行李搬进,店主引前,花春径入内室,略谈几句,店主因有冗忙,遂自出去。 花春坐下,几觉有一种清香之气扑鼻吹来,因向庭心一望,见那边有数盆白芙蕖,盈盈绿水盛着,闻得鲜艳异常,甚觉可爱,静坐窗沿,只是对荷赏玩。 不知花春之意,一半是看荷,一半实注目在那旁楼上,急欲得凌霄一晤,以慰半载离愁,心中想道:“以我之品望俯就彼之门,自一说即成不比得别处之艰难委曲,但与她一别经年,实欲一见玉容为快。你看庭中绿荷盛放,正轻摇扇倚楼赏鉴清芬为甚,闲窗寂寂空有妒玉人之,而无赏莲花之,玉人心殊恋恋意者暑溽难禁,玉人恤体闲睡罗帏,故未得临窗眺望。移时晚风徐拂,荷净生香,于寂寞黄昏之后未必不纳凉,则月明人静正可与玉人一诉离别之情衷,既至此间,亦何虑天涯咫尺哉。” 少顷用过夜餐候至更初月上,唯是静倚栏杆候望,那傍有须影响,岂知风弄竹声疑佩响,月移花影似人来,梦想空思竟做了待月西厢的君,夜深而玉人究杳乎莫接,心中疑虑道:“莫非此女守志不坚,谨遵父母之命竟另订系罗已为鹊巢之处乎?然以去年临别时订约谆谆,誓同生死,谅不薄情至此。况彼不过一平户女,岂有豪门巨族愿缔朱陈,所来聘纳者,亦不过庸夫俗子,焉能入凌霄之目,甘背旧约而适身于彼,此亦可为凌霄信也,想必因偶有微恙,静卧乡床,否则因有事故往眷族中去了亦未可知,我明日往梅婆处探问濮小姐消息,只要乘间一探其故,彼自然深悉。” 想念许久,只得步进里边,将窗关上,闷闷的睡了。正是:浇愁须得酒千觞,玉漏沉沉夜未央;月影栏杆人不见,隔帘风逗菱荷香。 花春睡到次日,绝早起身,家童唤起命催店家早备晨餐,未几用过饭出了店门,一径望梅柳巷梅婆家中来。到了门首,一扇篱门却是虚掩在上,花春举手推开,竟望里边进去叫道:“梅妈妈可在家么?”只听得娇声滴滴应道:“母亲方才出门去了,有甚言语,待家母回来通达便了。”花春道:“我有紧要言语要与梅妈妈面讲。” 正说之间,见里边门首有人一影,正待细睁,即不见了。花春也不放在心上,未几见门西步出一美人,虽无倾城之色,而丰姿袅娜甚觉可人,纤纤玉手持了一盅香茗轻启朱唇的叫道:“相公请茶。” 花春不待其放下就举手接过道:“轻造贵府已属不当,何以又劳姐姐费心。” 那人道:“相公之言何过谦若此,这粗茶是极便的,请问相公尊姓高名,府居何处?” 花春道:“小生浙江嘉禾人,姓花字金谷,去岁秋到过府上的。” 那女子道:“莫非就是进都赴试的花相公,假装了那女子的。”说出“假装”二字,遂顿住了口。 花春见说已明晓其故,遂言道:“小娘子有话何妨明说,奚必欲吐仍菇。” 那女子微笑道:“假装女子混入梨园者,莫非即是相公么?”花春笑而不答,那女子道:“自相公去后累家母受尽许多惶悚,濮老爷竟不准缴还身价,要家母追寻原人屡,欲加罪,幸赖夫人小姐力劝得保平安。” 花春闻言殊为抱歉一番,问以:“梅妈妈出去几时才得回来?” 那女子道:“家母出门归期不可预定,大约早则午刻即归,迟则晚间方至。” 花春听说梅婆未归不耐静等,见那女子殷勤献媚,眼角传情,甚有愿盼之意。 遂思:“趁伊母不在,欲与神女一会阳台。”因以语言挑引渐渐近身相谑,引得那女子欲允含羞,欲推难忍,只得出外将门闭上与花春移步进房,共赴巫山。 云雨事犹未毕,只听得外面叩门门急急,却即是梅婆声唤开门,那女子惊得心慌意乱,手足无措,忙叫花春躲入床底,花春道:“姐姐不必提心吊胆,你且去开门,我自有藏躲。”就尔步出庭内,见旁侧有一座围墙,甚是低矮,即转身一跳跨上墙头,往外望下是一片小小空场,并无行人来往,遂将身纵下,望东而步转了一个弯兜出来,即是巷中,仍望梅婆家内进来。 见梅婆正在外面,二人相见叙了几句套谈,花春急问:“濮紫荆消息如何?” 梅婆见问,先将去岁累及受罪之事皱眉抬额的说了一遍,然后道:“相公此番真来得不凑巧,若早来一月尚可得濮小姐一面。” 花春见说已知或嫁或死,又是事变莫测,遂急问道:“妈妈何出此言?” 梅婆道:“前月濮大爷忽调了广西桂林府,已挈家眷荣任去了。那日小姐无奈,特传我至彼,悄然将书一函寄我,嘱我谨谨收收藏,有日花相公到来即会与拆览。” 花春知濮太尊任之期只隔得月余,深悔出京不早,以致遭此磨折,然思:“紫荆虽已不在广陵,未能见面,而路途旷隔,此中尚有挽回,究不比四美之茫茫泉逝,死者不可以复生也,讵以道阻且长,旧盟难践,而谓玉人不可复得哉。” 那梅婆急忙向内将书取出,双手递于花春。花春接过拆看细览,只见上写着一片蝇头小楷,其书云:自与君别后,灯暗孤窗,寂寞三更谁伴帘垂,小院凄清午夜无聊,玉笛懒听肠断芭蕉,暮雨金针倦绣情牵,杨柳春风,曲院花飞常牵别,恨平山春尽不见归,催盼征人兮未至,翠黛不插嗟薄命兮,堪怜红颜渐损。前日翻阅报录知君以多才遭屈,必尔旋返广陵,乃红闺盼断竟不见倩水至署,以订丝罗讵抛球,雀别缔新寿,月下花前顿忘旧约乎,谅尔多情,决不蹈此。后又阅见武殿试报录君,以文坛选士改为武尺雄才不胜惊疑,实深欣慕,所可羡者上苑,攀花笔彩焕凤池星斗,曲江开宴剑光冲麟闪风云,窃谓君占鳌头,必尔书来雁足矣。不谓好事多磨,机缘又阻,兹因家父迁任广西,挈家远迁,暗泪偷垂柔肠寸断,恨不能能迟留待约,再逢前度刘郎,唯是魂梦相牵,空忆窥帘司马。想此去,浆冲断岸不堪旅梦之惊,帆锁横塘洒书离人之泪,更有伤者不忍言焉君,倘不忘原誓言,念故情不以地角天涯之无隔,等诸挑花流水之无情,庶得了相思,于锦帐赤线来牵慰,夙愿于蓝桥白头,无叹尔情,实靡涯言难尽,特此草达,聊表微枕。 花春看罢,见书中文情斐宜,词意悭怆直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者,然亦不禁悲感无已,遂将书藏好。 梅婆问道:“相公的寓所仍在我逢家姨夫店中去。” 花春告以:“正是。”即随机问道:“我去年见一位轻年绝美的娇娥,想一定是令姨甥女了,爱恳妈妈作一月老之任,未审可否?” 梅婆道:“相公既有此心,何不去岁早对老身一说,逢家凌霄甥女其姿容实与濮小姐不相低昂,老身去秋不敢与相公作合者,实以相公志在择配彼之门楣,岂敢仰攀贵胃。乃至今日,始请老身,执柯又无能为矣。前日有一个姑爷大富翁在维扬贩珠宝,竟出了一千聘金娶去,就是老身操办的。” 花春听说恼得半晌妄言,然后心恹意懒问道:“你家甥女难道竟肯允从随那人去作妾去?” 梅婆道:“父母作了主焉有不允之理。” 那时遂别了梅婆闷闷回寓,广陵的平山塘琼花台二十四桥五云多处许多佳景,亦无心去观玩,唯闷坐在寓。“然在京未一载,而所约之美人尽弄得七零八落,死者死,离者离,嫁者嫁,有如许光景。”想到此际,把从前一片热肠弄得冰消瓦解,竟欲一径归家,连西河一美亦以为足有变端而不必再去访矣,然仔细寻思则又不忍舍弃,“倘日葵安然无恙,在彼盼望我既回故土,不与彼一会斯真负心人矣,他日悔恨双当何如哉?”遂连夜起程,向杭城进发。 是日到了城中,将船泊住,命家童在船看守,独自一人飘然向园而来,一路曲折,到达红家门首,见园门虚掩,遂推进里边慢慢步入。那管园的家人向花春定晴细认了许久,吃惊问道:“你莫非去秋在此寓考的花老爷么?” 花春暗暗奇异:“他为甚知我武帏中捷如此相称?”遂应道:“正是。” 那家人道:“闻得花老爷到京弃文改武,得占鳌头,钦赐游宫三日,又游街二日,万岁倍加宠赐,为何不在京伴驾,却方余闲至此?” 花春道:“我因有一正事未完,故暂告假出京。今事已办,特到西河避暑,故乘闲来此,想池中荷花早已开得极盛的了。” 家人答道:“绿荷正在晚放,花老爷来得有兴,待老奴禀过家爷,出园款接。花老爷,请亭中少坐。” 花春急拽住道:“我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,何劳款接我。不过因去年在此观玩,见园中景色不减西河,故乘闲到此一玩,若去惊动主人反多不便。” 家人道:“花老爷你且坐了,待老奴细禀。花爷去秋与柳相公同寓在此,家爷适住汉口,去了回来时花爷已高中还乡,彼时却不问及。忽于方才夏初唤老奴进去问及去秋花爷作寓园中之事有否?老奴遂以实告之家爷,不知因着何事知花爷不久必到此间,就吩咐老奴谨谨留意,若见花爷到来,必须通报,好待家爷出园迎接。后又闻说花爷改入武闱题名金榜,老奴想花爷焉得有余闲至此,不料今日果见驾临,老奴焉敢不遵主命。”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,甚觉不解其故,呆思半晌道:“莫非去秋与日葵订约终身一事,红老已悉其情,今岁又闻予钦赐宠荣甚是歆羡,愿面许秦晋之谐,因先结主宾之好,再至此间之说,想小姐曾坦怀以告谓,我中与不中心遂急出京来此请水救帖乎。”心中猜疑未定,只见主人已到,远远行来,甚有注目之意,遂趋步上前作揖道:“晚生轻造名园尚未请谒,反蒙红老先生过爱,惶愧极矣。” 红御史道:“去岁秋试之期,花兄在敝园草揭,弟因有事往汉口羁留,失于瞻你;春间偶于绿荫轩前闲步,见壁上题吟,真是清新俊逸瘐鲍风流,谅是我兄佳作,而细玩其中词意,觉含蕴几许不愧风流笔墨,因想吾兄青春年少,谅多正事未完,不免告假辞朝荣归故里,则荒园虽陋或者得再邀兄之顾盼也,未可知因,命管家留心伺候,若见花兄到此,令他速来禀报,使弟得稍为款洽,以尽地主之诚。” 花春谨言道:“不敢。” 那红御史遂携了花春的步入碧澜轩来,见轩外四围俱密树垂杨,遮荫得行天亦日午也不知,轩后芙蓉蕖盛放,觉得丝卷柳条,微风乍起,珠跳荷叶,满座水光影摇,花鸟绕亭,波色倒映楼台斜,铺翡翠之茵草头凝,水面横清彩鸳静占,银塘乳燕掠飞,玉宇凭栏人影下池间,隔岸禽声闻,席上凉台无六月,藤荫敝座生寒钩,石有双溪苔色侵,直把暑溽炎炎一时消荆少顷,酒肴俱设对酌谈心,问及花春秋试争先,为甚春闱就武,花春即以在路耽搁误期,改试之事细讲始末,御史盛赞道:“六韬三略定熟悉于胸怀,古来元杜逞风流直可与之争座,孙吴具将略,岂屑与之比肩哉。兄乃文武全才,智勇双全兼备,朝廷得此梁栋实国运文明之有庆;而我辈得亲丰沧,犹相见之恨晚矣。” 花春道:“晚生得第实侥幸于万一,而中途还就皆赖诸大臣鼎力,以叨圣朝培植之恩。今蒙老伯一遇,使晚生当之愈愧矣。” 花春以红御史始见之所注目良久,而此际谆谆赞美,虽在酌饮交谈,观其容颜词气,似胸中有一桩疑难心事,辗转不宁之意。见此形情,若得满腔疑虑,又不便进言相问,二人各有心事,酒也饮得无须豪兴,对酌移时红御史道:“花兄多少贵庚?” 花春道:“晚生已虚度二九。” 红御史又问道:“际此妙龄,想已咏河洲之句矣。” 花春闻话,知其语有由来,因已对以:“尚未不室。” 红御史道:“琴瑟虽未调系,罗谅已结。” 花春道:“今瞻仰于泰山北斗之旁,鄙亵私衷本不敢上渎,乃蒙下问讵敢讳言,因晚生性素谓夫妇之配称之曰耦,是必其性情品格不相悬绝,始足当耦之名;不然耦之实已无,尚何有耦之恩,耦之乐也。晚生宁终身无耦,而不可一日误耦,故跟蹉跎至今,尚未有聘。” 红御史道:“据花兄立志如此,弟有鄙悃未敢谩渎矣。” 花春道:“老先生有言提耳,晚生敢不谨领深谆。” 红御史道:“弟年逾五旬,并无嗣息,只生一女闺字日葵,因执性,故屡屡拒聘不纳,尚在待字。兄既鼓琴大咏,窃愿小女侍兄箕帚未识以为何如?” 花春道:“令爱淑女宜配君子,恐晚生福薄,未敢替攀,但既蒙老大人过爱许订朱陈,只得愧承台教。” 红御史道:“既如此,且俟秋凉后遣冰择日以完花烛。” 花春重起身纳拜既为翁婿之称,二人引觞更酌兴复不浅。 少顷饮毕,家童将残肴拾去,红御史起身向花春道:“本欲疑陪贤婿细谈衷曲,因值小事尚未办理,请贤婿且在轩中略坐,我去去即来。” 花春道:“既为翁婿如同父子,岳父大人有事,即请尊便,何容以客文待小婿哉。” 红御史遂吩咐家人:“于薰风楼下整备帐铺枕等物,务须精洁,好待花姑爷晚间安宿。”家人应诺,红御史自别了花春进内去了。 花春独坐在轩中,暗暗欣喜道:“我犹幸来此践约,不因诸美之变而灰心,若不然则此间一段良缘已是当面错过,空令日葵小姐眼空肠断,叹予负盟矣。今妙在红老口中观面相允,既无改又省却许多周折。但思佳婿不易得,正宜喜溢发眉欢形面目,为甚于许亲之前,若有满腹愁甚不惬意者,然此何以故,岂疑吾黄甲登科已有贵胄联姻,故觉难于启口耶,谅亦不为此。” 想了半晌迈出轩外,见柳荫之下有块太湖石,边插一渔竿在上,花春问家童:“谁人在此下钩?” 家童答道:“这是家老闲欢之时,当坐此间垂钩纳凉,故有这等弥此。” 花春想道:“下钩虽云野老高风,荷沼垂钩,亦是幽人韵事。”遂命家童备须渔饵系在钩上,才垂得下法,就有鱼来吞了,边忙把钓钩拽起,只见一尾金色锂鱼跳上几跳,竟脱却钩儿去了。花春惊讶道:“这又奇了,那鱼儿既吞下钩饵,为何垂系又不断,竟脱去了?”只得又装饵下钓,讵知钓了半晌,竟无一尾上钩,看看日色沉西,遂将鱼竿插下步出回廊,望园中闲眺一回,早有家童前来邀请于薰风楼下饮用。 夜膳用毕后,洗过了浴,于是轻摇羽扇斜倚在石栏杆上纳凉,暗想:“日葵小姐此时也在那里纳凉未睡。”不禁把此情此景细细摹疑拟,口咕一律道: 兰汤浴罢卸轻衫,鬓乱钗横汗未干; 微有风时树下立,断无人处眼中看。 一帘竹影消残暑,半夜槐荫锁翠寒; 怪底侍儿频唤睡,几回欢卧又凭栏。 吟罢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,遂于炉中点起一枝安息沉香,起帏就枕。不知醒后作何情状,下回再表。 第十一回吉变凶风波不定怨装恩云雨怀仇 诗曰: 破花即是惜花朝,错怪傍人暗里挑; 莫道订姻心又变,须知割爱恨难消。 一腔毒意尝樱口,满腹仇心摆柳腰; 如此雪冤诚快尔,只虞天怒不相饶。 话说花春一觉醒来,只听得园中狺狺犬吠之声,启眼看时,正见一弯凉月影透疏棂,想:“此时夜深人静,有谁行动?”本欲出外,一望又因月色满园,正可纳凉闲步,遂尔起身往外傍栏绕径而来,忆着:“去秋与日葵订期,往返夜夜潜行于花径之中,观景与怀不啻如昨日事,乃昔是清秋,今为暑夏,人犹是人也,径犹是径也,而风景已为之一变矣。” 正观望间,见前面有一女子行来,花春欲待闪避窃视,那女子忽叫道:“来者莫非花郎否?” 花春听其音声似瑞芝婢女,及近细细认,则见其眉浓粉腻,以及衣裳服色非婢女模样,顿心转疑惑,问道:“你莫非就是瑞芝姐么?” 那女子点首道:“去秋别后未及半载,难道就不认识了。” 花春道:“非是小生不认识,因姐姐形容举止回殊昔日,故有此一问耳。” 瑞芝道:“君既见疑,且先以妾之事告君,妾因老爷见幸,无力可辞,已忝居小星之列,是君为负盟良主子遂令妾作逐水杨花也。” 花春闻言暗想:“瑞芝乃小姐闺中侍女,如何红老谩宠作妾,此中情节确有可疑。”口中详说道:“姐姐,如夫人之宠实趋于主命之难违,在小生亦不敢抱撼。” 瑞芝道:“妾之事且不必论矣,试问相公临别时曾谓来岁春尽必至此间,以完旧约,岂知盼断双珠,终无音信,直至今日才来,你于心竟相忍么?” 花春道:“实非小生负约衍期,因春间误期不得入闱改入武试,所以羁留京邸蹉跎至今,其实身处北而心日在南,想小姐香闺,盼望自有一片离别愁肠伤春挥泪,不知近日身体可安否?” 瑞芝道:“君尚欲问小姐无恙,君保得自家无恙也就罢了。” 花春听她说话跷蹊,着急问道:“姐姐有话快请说明,莫作此含糊之语,令人难详难解甚费踌跻。” 瑞芝洒泪说道:“君若无妾则君之性命已化为乌有矣。” 花春道:“小娘子怎说此话,我此间又无仇无怨,有谁欲加害于我?” 瑞芝道:“害君者即君,且君不独以己害己,固先害人而将及害己矣。君尚痴心妄念思与小姐翻云撼雨于阳台,岂知小姐久已泣月悲风于泉路了。” 花春听到这一句,不禁跌足流涕道:“难道你家小姐已身死了么?为何你老爷今日又将小姐姻事面许小生,这是何故?” 瑞芝道:“此事一言难尽,且在亭中略坐片时,妾细细为君剖陈。”二人遂挽手进亭并肩坐下,瑞芝谓花春道:“君欲知小姐何以死,其根由实死于君,而苟寡起殃;又死于老爷之宠妾秋莘。此秋莘非别人,即亡过夫人身旁侍婢,夫人死后老爷即纳以为妾,颇加宠,彼竟忘却本来面目,肆然以骄傲临人。小姐看她这种光景难以入目,一日将她重重盖削两掌,秋莘究敢怒而不敢言,十一怀恨。讵知去秋,君与小姐夤夜往来,秋莘潜身窥伺已露机关,她竟心怀毒意,反作与小姐亲密之状,不时进来察颜观色;不料小姐身该有祸,渐渐胸高眉散,六甲怀胎。秋莘这贱人竟去密诉老爷,百般挑唆,恼得老爷怒容满面,来到小姐闺楼细细盘诘情由。小姐亦直言无隐谓:‘与花郎已订终身,其人不日即至,父亲试览其丰仪可以为东床之选否?虽多露之行,一时失礼面齐眉之订百岁无愆,乞父亲见怜挥配之,爱才之一念。’老爷此时似有怜悯之心,未忍遂加毒手,怎奈秋莘在旁,屡以玷辱闺门之语见耸,带得老爷如火上添油,任小姐百般乞怜求宥,亦是无益,竟尔割慈忍爱把一个花妖柳媚的小姐顷时缢死。自小姐死后,老爷即嘱管园家人,若见君到来即为留住,欲加害于君,始得胸中怒气稍泄。见小姐惨死即愿与同赴阴曹,不忍独生于世,然妾死而君今日之来如在梦中耳,其祸谁为之解哉;妾之不死,实怜君而有待也。” 花春闻言感谢不已,又问道:“小姐既死,你老爷欲加害于我,为何今日相见又把小姐姻亲许我?” 瑞芝道:“老爷即有此言,亦是诡计,不过暗以言词笼络,使君安心居此不生疑忌之意,夜取人首级,乃是江河上一个有名的刺客,独幸此人这两日不在,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,若待彼一到,君之性命休矣。明日宜瞒过园人,你速逃避他方,千万不可滞留,遭其残害。” 花春道:“小娘子此言虽有怜救小生之意,但以恩怨不明冤仇未报,岂肯悠然长逝,暗避鬼域之谋。以我花春自视即百万军中且敢只身独往,冲突其间,仅仅一刺客何足介于予怀,请小娘子且自放心。” 瑞芝道:“英雄之勇武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,恐暗箭或未易防耳,君若必欲逗留于此,务须谨慎小心为主。你看残月高悬,夜已过午,妾言已尽,请从此别。倘若有机谋得闻于耳,当再至园中相告。”说罢,遂欲出亭。 花春拽住道:“际此月明夜静,庭院生凉,正风流佳会之良宵也,欲与小娘子一温旧好,未识肯垂怜否?” 瑞芝道:“妾之来实激于公义非惑于私情,故不避奸险潜行至此,鉴在前车何堪再蹈,恐久为耽待不敢从命耳。” 花春见她义正词严,亦不复相强,任其辞去。 花春回至薰风楼下,掩扉而卧,想日间红御史允亲之言如何欣幸,及此时听了瑞芝这番言语,如冷水淋头肃风透骨,不由人心寒胆碎肺,细思:“红老既欲害予,不过款予在园密遣刺客行事已耳,又何必迟回既久,然后细盘我纳聘未曾面前姻事相许,即观其语言款洽若真有殷心挚意,而非出于勉强,则与瑞芝所言,又极不相类,真令人莫解。谚云:日久见人心。我且将机就机,逗留于此,看他作何行事?恩则报之以恩,仇则报之以仇,自分得如水样的清,镜样的明,我方快然无憾,显得我英雄辣手,豪杰奇谋。” 是夜,辗转反侧,不能成寐。明日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晨餐,见红御史依旧出来,闲谈竟日,花春见他语言酬酢,绝无一毫假饰之意,心中转加疑虑。到了晚来,花春因瑞芝昨夜有再至园中之语,所以不敢安寝,吩咐家童睡了,竟自步出庭来。 尔时月虽未上,而明星耿上,万里无云,闪烁映照,园中不至十分昏黑。闲步片时,瑞芝果至,笑谓花春道:“君已转祸为福,可无息矣。昨疑老爷许亲之说出于机械,岂知老爷以君文才争元,武场夺首,甚为奇异;又见君英才出众,秀骨珊珊,悔将小姐缢死,空有此乘龙佳婿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,不胜感惜,故顷时划出一计,思于众婢女中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,实有爱君之意,而已无害君之心,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见景生情,参权应变乎。日间从不作此想,故妾不知其中隐情,几以老爷一片热肠认作满腔假意。妾闻此消息,不敢不告,使君疑难释。但老爷心性不当,秋莘奸刁叵测,君又不可以不防祸。若冰消炙如云散,竟坦然无从致应变仓猝不及,防维盖以孤身,入世如在风波中耳,风波无定,欲平则平,欲起则起。今虽出于风波之外,而粗胆细心必如在风波中一般,防奸诈可免风波之险,君之慎之。”言罢竟自别去。 花春意欲款住再谈,因见伊行步匆忙,未肯久待,只得任其竟去,遂步回薰风楼下,暗想:“原来有此隐情,故红老许亲时有许多疑难形状,这一计实尽得奇妙,失一女而仍得一婿,不必抛西阁之球,自可望东床之腹。若此女稍有姿色,我只得看日葵小姐分上,不必拒绝了。如此看来红老原有怜才之念,前之忍心杀女,非出于本意,实迫于秋莘之谗谤。而然则秋莘为小姐仇人,而亦即我之仇人也,若不诛此女,则小姐含冤负屈于九泉,其怨情何时得雪。” 那时花春在园又过了两日,因时交季夏尚在炎热,却以碧栏轩,荷香馥馥,柳荫沉沉,盖可消暑,故时在轩中闲玩,或是枕书午睡凉席风生,或是倚石开胸罗襟气爽,瑶琴弄罢薰风徐拂,珠弦佳句,吟成飞絮,轻沾石砚,此中幽趣自尔领取不荆因以假期未满,思道:“在红园中消过暑夏,待至秋凉,然后日一路北上也未为晚,此时婚事尚在得失两可,唯以枕席孤单,凄凉客邸,且慢慢另作计较,岂巫峡深遥,一无所遇那时一念萌动,魂荡香闺。”遂不禁意景兴怀,撮赋夏闺词十绝以展芳心。其词云: 其一: 梧桐晓院月朦胧,一枕香痕汗粉融; 应是爱凉窗不闭,乱蛙绪里满楼风。 其二: 腾腾朝日隔帘烘,枕坠金钗髻影松; 昨夜知郎谁伴宿,竹夫人好可如侬。 其三: 菱荷香净晓风凉,近水朱楼面面窗; 睡起无言凭栏望,一声款乃过渔艘。 其四: 香汤自试露盈盈,婉转兰盆意态轻; 宛似芙蓉新出水,雪肤花貌倍倾城。 其五: 阴阴夏木翠烟低,不住蝉声柳外嘶; 恼得愁人愁欲绝,频沾银管咏无题。 其六: 睡醒间窗更寂寥,镜前重挽髻云高; 偶来莲沼寻莲子,引得晴蜓上玉搔。 其七: 半弯新月挂疏棂,小扇徐摇不暂停; 寂寞黄昏人静后,后庭槛槛扑流萤。 其八: 凤仙花瓣露痕沾,捣向金盆染指尖; 田剪红绡灯下来,十兮春上玉纤纤。 其九: 已看侍婢上红灯,枕床烘烘热不胜;